这些年来,心情总是容易浮躁。
心里常常闪过一个念头,向往有个清静的世界去休息一会。
母亲病重的电话,惊颤了远在省城的游子。新月初上,我便驱车驶向养育自己的故土。看多了城市夜景,那些纵横奔驰的车流、耸立在灿烂光亮中的高楼,对于我没有丝毫的诱惑。
大约两三个钟头过去了,喧闹和繁华的街市早早退隐在身后的夜幕里。现在我和车子已进入了一片墨黑的天地。这是森林之城。四周高耸的群山,在夜色里已经幻化成高高的城墙。淡淡的月亮,蓝幽幽地泻在墨黑的山峰上。除了车子发出的声响之外,就是山野里翻卷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
远处山脚下田野里有流动的灯火。灯火映照着人影在田埂上移动。凭经验,我知道那是庄稼人在照泥鳅。早春时节,刚平整好的稻田里,晚上有泥鳅从泥层里潜上水面,悠悠然地呼吸绿色的空气和倾听蛙声。农民们用手电灯光照射,然后用锋利的针扎,把泥鳅从田里逮上来。童年时代,我也跟父亲去照过泥鳅。那时候,没有手电,只能用火把。我不小心跌倒在水田里,满身沾满了淤泥。回到家里,正在生病的母亲,疼爱之至帮我换洗衣裳。怕我受寒,又给我熬来姜汤。望着支撑着瘦弱身体的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奔忙,我的心异常难。
现在我也成家了,早为人父。我才真正理解儿女在父母心中的位置。可是,我们为孩子付出的,比起母亲来,那是天壤之别。母亲所能给予的,在尽力给予,不能给予的设法给予,哪怕付出沉重的精神和身体代价。现在我们长大了,生活条件好了,可以让母亲稍微享受一下了。可是为儿女操劳了一生的老人,却已是风烛残年。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到,这眼前的一座座黑色的森林变得凶恶和恐怖。它似乎要吞下这一汪最后的昏暗惨淡的月亮,要把一个黑色的梦幻笼罩住这个宁静幽远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我的心自然是无法安宁的。
我让司机加快车速,我们必须在月亮消逝之前赶到母亲的身边,哪怕做出最大的付出,我也要挽留住母亲晚上那缕慈祥的微笑。
母亲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了,她不再像往日那样,像一盘圆月,亮灿灿地温暖着我的有时冰冷的心,而是像一弯闪耀昏黄光芒的残月,斜靠在黑色的天穹,准备接受黑夜和寒冷的庄严洗礼,然后去壮烈地完成生命的圣洁造型。
我的心几乎要碎了,我用颤抖的心音对着苍天和大山喊道:自然界的生命可以永恒,而为什么人生总有尽头!
苍天无语,夜色越来越浓;大山沉默,山风越刮越猛。山村土屋的门窗在低声饮泣。我紧紧地捏着母亲枯萎的手,就像是站在翻卷着黑色波浪的海岸,握着一把又要去搏击风浪的桨。这时,我的心里很明白,这里根本就没有海,窗外只有一座黑色的森林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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