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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 作者：天赋棋子   图片选自网络

灾难终于还是来了——

2013年的春天，距离你胃部切除手术整整五年的时间，你的身体出现了新的不适，通过彩超可以看出不明腹水出现了。而仅仅在一个月前，我们才陪着你到省四院做的复查，当时复查结果没有任何异常啊。两天之后，专家在你的腹水样本中没有找到脱落的癌细胞。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可是专家的话又告诉我们，在转移初期也许没有癌细胞脱落，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那可怎么办呢？我带着你奔波在市内的几家医院里，开始做排除法的诊断。是营养不良吗？有一些，但不至于造成大面积的腹水。是结核吗？不是。血液中有癌细胞吗？还没有。结肠出现了新情况，肠镜下去，肠道内炎症严重，肠壁增厚，什么原因引起的？不知道，待查。膀胱也开始作痛，不能再抱幻想了。我清楚，如果真得是癌症复发，腹水的出现就表明已转移到了腹膜儿之上，而这里根本无法手术，结果只有一个。

三姐啊，为了不让你害怕，这次我没有选择带你到再去省四院，估计你一看到省肿瘤医院的牌子就会思虑加重。我在省三院找了同学，专门去做一个膀胱镜的检查。那一天，下着那么大的雨，出租车都打不到。望着站在候车亭里瘦弱不堪的你，仿佛一阵风就要把你吹走了。你故作镇静地站在风雨之中，用你最后的一丝希望支撑着自己。你曾经那么真诚地对我说，有了你，我就不害怕了。可是三姐，这一次我还能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你的性命吗？我们都没有说话，语言已经失去了安慰的能力。

不出我的意料，你的膀胱由里到外已是伤痕累累，不规则的出血点几乎遍布内外。病理检测的重点在于，这样的癌细胞是否是膀胱自我形成。如果不是，就是从身体其他部位转移过来，这几乎就可以肯定是一次原发癌，还是五年前胃癌的转移。这两种情况的区别，很可能就是生死之差。原发癌的话就选择手术，大不了膀胱全切。转移的话，就说明腹膜儿和结肠也都已经被转移，那就等于是最后的死刑宣判。等待结果的时间是最难的，我想象不出来，三姐，你又是怎样的心情？

这次是外甥陪着我去的病理室，那张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最不愿看到的字——转移！天旋地转，失魂落魄，就算是我心里早有准备，可真正面对拿到手上的结果时，我还是痛哭失声。老天爷怎么能这样不公平啊！刚刚给了你活下去的希望，又亲手生生把这希望打得粉碎。得而复失，比当初失去更教人无法承受吧。这样的结果，我没有勇气告诉你啊，三姐。我真得想象不出你面对如此打击时的样子，我不忍心看着你遭受这你根本无法抵抗的苦难啊。可是想什么样的办法才能瞒得过去呢？我找来同学，跟病理室的主任求情，我求他专门为我写一张不盖章的病理报告单，上面的膀胱炎只为了给我三姐看。我知道，医生不愿做这样的事。我苦苦哀求，同学也帮着我说尽好话，总算是拿到了这样一张虚假的病理报告单。擦干泪眼，换上笑脸，装作如释重负的样子来到了三姐的面前。

三姐很高兴，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三姐就是这样相信我，乖乖地跟着我们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在火车上，三姐郑重地向我保证说，我再也不犯傻了，我要吃好一点儿，多玩玩儿，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装了，活得轻松一点儿，我算明白了，不能再瞎忙乎啦！我看着对面的三姐，笑笑，再笑笑，不知道说个什么话。如果不是三姐就坐在我眼前，我肯定会嚎啕大哭的，三姐啊，你明白了，可是天不假年，你还有多少生命供你活啊。

回到家里不长时间，你就陷入了吃药、打针和输液的循环。膀胱不疼了，结肠就开始闹，结肠治疗见轻了，腹水又该抽了，腹水少了，炎症又出现了……继而开始住院，出院，又住院。我想到了爸爸治病那个时候，出院住院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三姐也已经迫不得已地走上了这条老路。我不知道三姐想到了这一层没有，每一次她都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一天天盼着出院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单位突然接到了外甥的电话，外甥对我说，三姐想在市里买一块墓地。我理解三姐的想法，她一辈子呆在农村，这刚刚搬到城市里来，自己的身体就得了大病，她不甘心啊。我来到三姐的病床边，三姐说，这一辈子从小到大，包括上学，练体育，到后来上班，找婆家，从来自己没拿过主意，这一次，你们就让我做回主吧。是啊，三姐从小就懂得看别人的眼色，不然就没有她的活路，从来都是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如今都到这个份上了，她有权利安排自己的后事啊。我向三姐保证说，没问题，我们这就去办，都依着你。三姐笑了，等看到墓地的照片，她说，我喜欢。看着她艰难地笑着，我真想哭。就这样，断断续续地，一次比一次住院时间长，到了年根下前赶后错地到了腊月二十八才从医院回到家里来。

每年初四都是姐姐们回家来团聚的日子，可是这一次三姐虚弱得厉害。我们决定凑到她家里去，跟她一起吃团圆饭。三姐拼命地打起精神，半坐在床上，用几乎很难听到的声音陪着亲人们。坚持到了饭后，我们都进到里屋陪着她，她像是鼓足了最后的勇气对我说，你看这个病越来越重，咱能不能到北京天津的大医院再去看看，要是不行，我也就死心了。其实听到这里，我猜想三姐的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还有点儿不甘心。她毕竟只有五十来岁啊！我点点头说，好，三姐，你放心吧，我先联系，这几天就去。

我和外甥到达天津时已是夜里十点钟，第二天见到中医院的专家，专家几乎没听我们说话，把CT片子一看，就掷还给我们说，好好养吧，病人没必要来医院了。我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早就知道，可是就为了三姐那句话，我也必须要来。当天晚上的火车，我和外甥匆匆赶了回来，同时把谎言最后一次说给三姐听。

大年初五，三姐不得已又一次住进医院。这一次三姐几乎每天都陷入昏睡之中，她真得没有精力去想些什么了。可怜的三姐，体重不到四十斤，整个人一天天熬下去，连皮下那一薄层可怜的脂肪都熬没了，到后来，人瘦得连眼皮儿都合不上了。站在她的病床前，我默默地说，三姐，你会怪我吗？弟弟是多么无能啊，你信任我，可是我却救不了你，眼看着你受尽折磨，真得不忍心啊，望着你，我的心就像是被扔进了盐水里。我记得那一天，我在路灯下为你买了一条刚上市的西瓜，到了病房里用小勺一点点儿刮给你吃。那天真得还好，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吃到嘴里又缓缓地嚼着。你说，好吃，真好吃。三姐啊，小时候，你自己舍不得吃饭，省下粮票给我买果子，糖块也要藏在兜角里，留着给我吃。弟弟永远都不会忘啊，都刻在心里啊。可是这又能怎么样？一块小小的西瓜，何谈报答啊！在你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

还有一次，你使出全身的力气对站在病床边的我说，小弟啊，我是不是只靠这一口氧气活着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三姐啊，你是真得支撑不下去了，你想放弃了。这已经是你选择停药将近一周时间了。我俯下身来，贴近你的耳边说，三姐，就算是吧，可是你的心跳还好，血压还好，咱不能……我真得说不下去了。你也懂得了我的意思，在这之后，你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一直就苦苦地支撑着。

2014年3月31日，那是一个初一，凌晨四点多钟，外甥的电话打进来了。孩子说，舅，我妈走了。三姐，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孩子的吗？我说，你妈走了，走了好，这样她就不受罪了，孩子，你别太难过了，我这就过去。三姐啊，我无情吧，我无义吧，我怎么能说走了好呢，我怎么能盼着你走呢，我昨天晚上还站在你的病床边呢，我是真得看不得你喘那一口气了，太难了啊，三姐啊，你坚持得太难了啊！我茫然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一时手足无措，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人喊三姐了，最疼我的三姐啊。

这一年里，我又三次来到你的墓前，望着墓碑上你和姐夫的照片，一次次泪流满面。我曾经走在石家庄的大街上，回想起和你一起治病复查时的情景，有时望着对面的候车亭，突然人就哽咽难言。三姐啊，这个世界上留下了我们太多共同的记忆，每每想起，就感觉你还在我们身边。

三姐，我说了这么多，絮絮叨叨的，不知你听烦了没有啊。再说最后一句，三姐，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一家人，不过，我要当一回哥哥，就像你疼我一样，我要好好地疼疼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