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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盐河线索·草甸子》 作者:天赋棋子
这条路其实是顺着河道向前走的,远近不过两个地头。只是前边有个河汊子,看意思想要漫过来,但总也没能够,便了了。很早的时候他还小,河汊子紧挨着他家的瓜地,旱时就从汊子里淘水,涝时就把水排出去,挺自在的。到后来可就不行了,旱时汊子也没水,涝时它也满满的,不挡,水还会涌到地里来。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拐到了这边来,汊子两边的地早就没人种了,被河水连冲带刷地改造成了一块不小的滩甸。那甸子的模样他是知道的,甚至连哪儿高低深浅他都知道。这样暗暗寻思着,心就回到小时候捉螃蟹的马灯光里去了。每每半夜醒来,听着他爹在炕上扭动的声音,自己就兴奋得象是一只刚压过蛋的公鸡,浑身舒坦得如同在甸子上行走时有块卵石硌了脚心。他手里拎着马灯,挑了块大地儿坐下来,从腰里解下细布袋,再用铁丝圈撑圆袋口,把马灯拧得铮亮,搁到布袋底里,然后他就想拉屎拉屎,想尿泡尿泡,反正那瞎蟹赶着光自己就爬来了。布袋外面有几只蜢虫飞来绕去,跌撞在布袋上,在那透过布袋的弱白的光里也煞是好看。布袋口前面的滩地上,有个亮亮的圆盘,黄黄的,衬着银灰的滩地,恍是天上的老母儿。最后他收了口袋,背着半布袋跌打滚爬的鲜蟹回家去。
白天补,黑下糟。他嘟哝着。娘蒸了蟹总是先让爹吃,他有些埋怨。不糟能有你?他爹急了,爹腿上年轻时趟冷水冻成的筋疙瘩一蹦一蹦。他再也不敢言语。
有只瞎乎乎的飞虫扑到脸上来,疼得他赶紧抓了一把。他抓到了脸皮上的皱纹,他知道自己老了,谁老了也得认,他早就认了。种不了地,就与儿子买了羊,每天放到草甸子里去。甸子里的草高着呐。他立住了,要走到甸子先经过前面汊湾的坝子。他看到坝子上银白一片,象是涂上了什么。他有些不愿向前走了,回头看看四处都浮着轻轻的水雾,村庄已看不见了。有一阵风从身后追上来,裹卷着潮气推着他向前挪步。
他儿子剪了第一次羊毛,给他买了个戏匣子。他开始每天揣上它赶上那一群光突突的骚物到甸子里来。草窝里一躺,羊吃个够他听个够。红红的老爷儿落进河里,半个河道便燃烧起来。他的腑腔里也酿出个调子,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只好把羊吆喝到一块,甩甩鞭子就要回去了。
有个噪门隔岸传过来,那姑娘也赶着一群羊。
有只老蟹钳住了他的鞋壳子,他一腿就把它甩到了汊子里,咚地一声便沉了底。他知道老蟹许是把他的鞋壳当成了蟹盖子,他开始后悔起来。他媳妇的魂就漂在这河汊子里,或许是变成这只老蟹来找他的,来叫他也去。那年的河汊里水灌得满满的,他媳妇黑天里看瓜一滑溜到汊子里漂走了。幸好还给他留下个儿子。不知从哪天起,反正是个有风的阴天,姑娘赶着羊到了这岸来。那岸的草吃光了,这甸子里的草多好。姑娘试探地说。于是他们开始一起放羊,于是姑娘喜欢上了他怀里的匣子,于是姑娘为他殷勤地圈羊。
那年他家的瓜没有收成,又一场雨下过,小瓜全都滚落到了河里,象小孩子的脑袋壳。儿子吃着烂瓜烂菜就长大了,娶不上媳妇,真亏了一副壮实身子。两条光棍汉子睡在一盘大炕上,就像是憋着尿过日子。
俺放的是婆家的羊。姑娘摆弄着戏匣子说。她婆家就在对岸,男人是个疯子,她不想跟可又不敢逃。直到有一天俺村在河草里捞起个泡烂的女人。他听了一激灵,浑身冷了下去,他不敢想那会是他的女人。俺也生了跳河的念头,后来跳了又被人捞起来,没能死成,其实俺变成那女人该多好啊,死了什么也不知道啦。她说着满眼是泪。他有些可怜她,真和自己的女人一般苦。他看她正用泪眼盯着远处两只耳鬓厮磨的绵羊。忽然他觉得她是他的女人,他把戏匣子给了她,他抚摸了她的头发。那汊湾的坝子上,满是郁郁的青草。坝子正处在汊湾与河道交汇的根部,上面是一派花香。
那花香一直盈满他嗅觉衰退的鼻孔,直到有一天姑娘说婆家要将她卖掉为止。他猛然意识到她还是个姑娘,年纪轻轻的姑娘。这时他的儿子闪现在他与姑娘中间,他为这个念头如此晚地出现后悔不已。躺在炕上也焦虑不安。不好受啊。睡在一旁的儿子问他。他不敢说话,心里憋得难受。他想起那天河道里行船的后生们都把船拢了过去,故意把沉甸甸的渔网抬得老高。他忘记了赶羊,只看着河道毫不留情地燃烧起来。对岸的姑娘走在羊群后面,调门儿高了起来,烧焦了他的心。最后姑娘赶着羊走下河坡,在火光里消失了。
许是受到了爹的感染,那和谐的扭动和喘息不知不觉地生到了他的身上来。他早知道那坝子是块沃土,羊可以在上面一辈子吃个够。可他想着要放弃了,象放弃那年雨水冲洗过的瓜田。把羊卖了,给你说个媳妇吧。他问儿子。儿子没吭声,他知道儿子并没睡着。天亮了,他领着儿子把几只羊撵到了姑娘的婆家,又让儿子把姑娘牵回来。姑娘一路上总想跟他搭话,说些戏匣子里的事儿。他故意远远地落在后面,看到甸子里的草没过了儿子的腰。
夜风卷过草甸,一道道墨绿的浪向他涌来,似要将他吞没。他有些不敢看那汊湾里的坝子,扭转着身走开。远了,那一派诱人的花香哟。他仿佛听到了虫雀的声音,是那迢迢的天籁。老母儿温柔地照下来,影子在河边的滩甸上平铺着。他低下头想着,那姑娘一到家就从怀里掏出了戏匣子,儿子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慌乱地对姑娘说,你是他媳妇。他指着儿子,儿子象头受伤的犍牛。
他向前迈步。前面老母儿的光泻在河面上,象是一条银河。星星许是沉到了水底,但他还是看清了几颗。那是天堂的灯。那天他看到儿子在甸子里狠狠地踹一只答拉了奶子的绵羊,肥硕的奶子绊在两只后脚中间,使得绵羊无法逃避。最后那绵羊痛苦地倒在地上,奶汁夹杂着血丝毫无控制地流泻出来。儿子回家后,找来他小时候抓蟹用的细布袋,装了满满的沙土,晚上堆在姑娘的肚子上,使劲地压下去。他害怕听那一声声撕裂开黑夜的嚎叫。
甸子里的草一起一伏。
他回过头来,稳稳地站在了河边。老母儿从上面照着他,看影子他的头恰似夹在了两腿中间。他脱光了,仔细看着那羞物,一步步走进水里去。有几只被惊醒的小鱼儿在他裆里游来游去,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河道依然平静。
空旷的滩甸上游荡着一派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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