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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挥不去的乡愁》作者：天赋棋子

又是清明节了，这颗心早已踏上回家的路，风尘仆仆，蹒跚前行。

我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石桥栏上，背对着深深的护城河。两条腿悬在半空里，有一搭无一搭地磕着脚。我低着头，眼睛却偷偷地瞄着五七干校的大门口。我相信你拗不过我，用不了多一会儿，你就会踮踮地跑来，央求我跟你回去。你肯定会逗我说，你敢骑到我的肩上来吗？我才不怕呢，就算一下子爬不了那么高，我也要攀到你的背上，用胳膊勒住你的脖子，打着千斤坠，要你把我背回去。

一路上，你的同事们肯定又会夸张地跟你打召呼，哇，你儿子来啦，看把你高兴的。你不理睬他们，得意地回过头来说，我把你举到墙头上吧。好啊，我不愿绕远道了，我就坐在墙头上等你。

你的门前是一棵大榕树，正在开花，大朵大朵的，艳红艳红的。有几根枝条耷拉下来，覆在墙头上，毛绒绒的叶子，香郁郁的花气。树丛里还有一两只小鸟儿，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是怕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无趣，专门跑出来和我玩的。我忽然看到一枚宽大的叶子下面，有一条毛毛虫，圆滚滚绿莹莹的身躯，一拱一拱地向我蠕动。它的眼睛也是绿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象是吃准了我胆小怯懦。我真的害怕它，浑身快要发抖了，肚子里有一泡尿就要憋不住了，一激激一激激地湿了半条裤衩。

终于看到你的身影了，从窄窄的甬路上走来。好象是你给我带来了威风，我到底是害怕什么呢？再去找那片盖着虫子的叶子，哪里还有？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地翻卷着，分明是给我唱歌嘛。

你的两只大手往空中一举，稳稳地托住了我。我咯咯笑着低头看见，你的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白发。你不是一个英俊挺拔的小伙子吗？啥时候从我看不到的头顶开始，一点点变老了呢？

我发现，天下只有我才能打败你这个不可一世的大英雄。我的绝招从不失灵，只要我一溜烟儿跑到大石桥上，呆呆地望着桥下的河水，做出一副想家的模样，你就乖乖地投降了。因为你看不得我受一点点委屈。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老恶婆郭大夫给我扎针的时候，你竟然不去阻拦。你还要脸上陪着笑，说着客气话。更让我不能理解的是，你往往还会上前助纣为虐，死死地摁住我的肩和腿。你的大手劲头那么大，把我摁倒在注射床上。我感到自己是一只平躺在案板上的白条鸡。我撇开大嘴，高声叫骂起来，把农村里学来的脏话兜头喷在郭大夫的脸上。

郭大夫看在你的面子上，根本不会和我计较。看来我失算了，这一招不太管用。于是我伸出手去，用尖尖的指甲去抓她的脸。你显然没想到，我被你娇惯得没了样子。可是你腾不出手来，你只好用胸膛堵住我伸手的方向。你是一名体育老师，你身体好，不在乎流一点点血。你的胸膛被我抓得鲜血淋漓。针打完了，你满意地抱着我回去。同事们遇见了，关心地问一句，给儿子打针去啦？你怜惜地低头看着我，高兴地说，快好了，快好了。而我正透过泪眼朦胧停留在你胸前的伤口上。我不敢问，你疼不疼？你说，你不疼，跟我的屁股比起来，那根本不叫疼。

令我兴奋的是你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弄点好吃的饭食，从食堂里买回来的懒龙，一层层的肥肉片儿，咬在嘴里喷喷香，顺着舌头流出来的油，我舍不得抹掉啊，拿了手上的窝窝头在嘴角上一醮再醮。还有你会找到城里的朋友，掏换来酱猪脚和卤肺头，用几张四方方的油纸包裹着，严严实实地塞在怀里，拿出来捧在我的面前时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最让我向往的是你搭在操场上的窝棚。尽管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而偏要去到风雨飘摇的窝棚里，但我却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小伙伴们不但没有了管约，更是不用担心上下学的苦恼，完完全全成了出笼的小鸟儿。一眨眼的工夫，说不定飞到了谁家的棚子里。我发现在这特殊的时期里，大人们也是异常好客的，平日里的隔阂与摩擦也都抛却的一干二净。这更增加了孩子们团结奋斗的集体荣誉感。

咣啷一声，半夜里，倒立在脸盆里的瓶子倒了。你连被子一块把我抱在怀里，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果然相邻的帐棚里传出了大呼小叫，人们都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来不及穿戴整齐。你只穿着薄薄的衣衫，却关切地看着我，不害怕，不害怕啊，有我在。你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迷迷糊糊地真得又睡着了，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害怕。相信你。

每当我不高兴了，就会不管不顾地跟你哭闹，我要回家嘛，我要回家。你总是不紧不慢地说，我就是你的家啊，你还要回哪里？然后你会从身后变出无穷的花样来，不是风车就是拨浪鼓，把我从眼泪带回到笑声里去。

就这样，我和你一走就是四十年，在外乡漂泊无羁。到了分离的最后，你总是催促我，你几乎要流下泪来，你在讲，让我回家嘛，到家了吗？我好累啊，到家好歇歇啊。我答应你，送你回到故乡去。在那一抔温暖的乡土之下，你回家了，从此再不与故乡分离，不与你的父母亲人分离。

百里之外，我想着你，想着那么多你和我亲手绘制的生活画面。那些无法割舍的爱，就象你为我测量身高的门前那根晾衣的木桩，刻着渐升渐高的印记，在风雨中肃然而立。是的，没有你，我哪有家，你就是我的家啊。你回到了故乡，只留给我无尽的思乡的愁绪。

在这春寒料峭的风里，我，想家，想念故乡，想念这一片久违的土地，都是因为不舍昼夜地深深地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