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报》2019-09-10:无尽的学与愉快的思
(2023-11-12 19:50:20)无尽的学与愉快的思
讲述人:傅守祥(温州大学特聘教授、浙江省钱江学者)
已故著名哲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叶秀山(1935—2016)研究员是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时的博士后合作导师。2016年9月7日,叶先生在工作状态中溘然长逝。他的仙逝毫无预兆,亲朋弟子猝不及防,阴阳相隔的场景凝固在了那个清晨的书房:他留下了点亮的台灯,留下了正在书写的手稿,留下了打开的问题……这一切迹象似乎表明,他的身体虽然离开了这个“有情”世界,但他的“思”与“诗”依旧弥散与流淌在这个“理性”与“自由”尚远远不够的人间。
整整三年,亲朋弟子以及学界师友近百人齐聚他晚年受聘的清华大学,真情缅怀并见证了《叶秀山全集》的出版。久久仰视先生的巨幅画像,再次聆听保存影像中先生的谆谆教诲,悲欣交集。
2007年11月,在拙著《审美化生存》“后记”中,我曾这样记述对叶师的印象,“始进北京,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随叶秀山先生做美学方向的博士后研究,先生的学识与智慧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先生的雅量与随性更显大师风范。只需留心,先生的只言片语皆有清明意蕴;先生在中国社会的张弛有度和游刃有余,我发自心底地景仰,遗憾的是却至今未得要领”。
作为读书人,叶秀山先生常说:“要学会和书交朋友,书也是有生命的,但它不会搞阴谋诡计,不会暗算你,和书作心灵交流最安全。”叶先生终生以书为友,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他每天都到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的“写作间”里读书、写书;在他眼里,书也是一种活着的“人”,是有“心灵”的。叶先生几十年如一日地身体力行“学”与“爱智”,分享他亲身体会到的“思”的感受。他说:“思考哲学问题是‘愉快的’,如果你真正深入到哲学当中,就会觉得打通一个理路、想明白一个道理本身就是‘好玩的’,而且这种兴趣是发自内心的,‘哲学’本身就可以构成一个目的,而不是达到另一个目的的手段。哲学有着深厚的历史基础,无数有大智慧的人对它作过研究、思考,它很值得我们对它发生兴趣,去追求它、爱它,‘哲学’本身就可以有‘吸引力’,这是我一直持有的一个信念。”
回想追随叶先生读书的11年,除了他的学识、思想与智慧令我钦敬不已外,人格魅力与为学风范更影响了我的学术人生,给了我无数启迪,但我至今仍有很多“未得要领”处。作为弟子,我一直敬佩叶先生的三种超常“定力”:一是不出差,不串会,闭门读书,全身心地“入乎其内”、自然而然地“出乎其外”;二是“念书”怡情悦性,而非世俗认定的“苦差”,所以有“无尽的学”与“愉快的思”;三是学非“谋利”更非“讨巧卖乖”或“换取富贵”,却能“自足”,若天资尚可或达智慧之境。
另外,我觉得叶先生也有三“奇”:一是先生拿出大量时间精力持续多年学习外语研读西典,有“八国联军”的轶事流传,却因何没有一部专门的译著问世;二是在其学术著述中,引号“标示”遍布,成为汉语哲学写作中的一道风景,见者各有会心,甚至引起争议,为何?三是先生一生超脱时尚俗流,却执念于精英群体的“启蒙与自由”,有何深意?
多年私下揣度,我的理解是:第一,学外语是为直接面对“原典”,不译实为避开思想上的“偷懒”;第二,近百年来汉语严重“污化”,套话猖獗、言不由心,更遑论“活态”的言语思想了,引号“标示”可以用来“点醒”读者;第三,梁任公主张“学术公器”,从不“言人非”的叶先生体念“士”志萎靡却又坚信“学”能“养”人,正如宋代大儒张载在其《语录钞》中所说“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也许这正是叶先生晚年最爱毛笔手书陈寅恪名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