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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之零年-少年残像番外  七堇年

(2009-09-06 19:35:41)
标签:

阁楼

雏菊

除夕之夜

包子

梦境

文化

分类: 小七

你怕死亡吗。
    不,我怕生存,怕无可回避的人生。
                                     ————《云上的日子》


    十岁那年生日的清晨,周末。她短暂地醒过来,然后又继续睡着。过了好些时候,听见妈妈叫她起床的声音。她故意赖床不起,妈妈便笑眯眯地走进房间来,在床沿上坐下,一只手伸进被窝里面,挠她的痒痒。她被妈妈略显冰冷的手给弄得一激灵,痒得咯咯直笑,耍赖一番,还是不得不从床上坐了起来。爸爸拿着一件新外套走进房间来,亲吻她的额头,催促他赶紧起床来穿上,还笑着说,今天去逛街,买你想要的衣服和书包,还会到公园旁边的餐厅里吃她喜欢的菜。

这是我们尚未相遇之前,她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十岁那年生日的清晨,他早早地起来,奔向厨房去。奶奶做好了早饭,有热腾腾的肉包子。他高兴地叫出声来,伸手就要抓,却被奶奶挡了回去。赶紧穿衣服洗脸刷牙去!奶奶吩咐。于是他跳回房间里面去穿好衣服,然后又跑到厨房来,趁奶奶转身,便利索地抓了几个滚烫的包子,拿作业本纸马虎地裹了一下,捧在胸前,便蹬蹬地跑出了家门。
    他在窗户下面拼命大喊我的名字,我醒过来,起身推开窗户,看到他,便又赶紧转身跑下楼去开门。他站在门口,把包子全都朝我塞过来,笑容洋溢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奶奶做了肉包子。可好吃!你尝!
我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接过包子来,却被烫得不停的哆嗦着换手,开始怀疑,他是如何能够把包子拿过来的。

这是他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十岁那年生日的前夜,父母争吵一整宿。我一再醒来,看到皎洁的月光洒满了阁楼,静谧中他们的争吵声格外清晰,心里难过起来。银霜般的月光下我轻轻起床,偷偷离开了家。在深浓的夜色中,我游魂一般穿过逼仄而森然的小巷,擦着黑黢黢的冰冷的墙,脚步局促而慌张地跑向凯的家。敲他的窗玻璃,他就打开窗,然后让我踩着垫脚的砖头翻进去。
     那也在他的小床上,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我便困得睡了过去。

凌晨的时候他叫醒我。该回家了,绍城,要不你爸妈发现了要骂你。 
    我起身离开,翻上他的窗台,顺势骑在上面,快乐地对他说,凯,再见。夜神,再见。
    他便一手抱着夜深,一手拍拍我的肩,说,绍城,若以后开心的时候,也要来找我。 
    我在暗淡的光线中看着他的模糊面容,依稀可见他轮廓稚气而俊美的面孔。凯的眼睛在熠熠闪光,星辰一样发亮。目光却又深的像一口井,引人不由自主地坠落下去,却又看不到希望。
    回到阁楼里面,我蜷缩着躺在被窝里,静静地听着楼下的动静。天亮的时候,他们的争吵声终于停息。我捂紧了棉被,心里一阵阵难过。
    过了一会儿便独自起床来,低头默默穿好衣服,把桌上的书本作业装进书包里面,然后下楼洗漱。父母在冷战,我在他们一言不发的烦躁审视下,把餐桌上的牛奶和鸡蛋装进书包,轻声走出门去上学。

这是我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贰 
    之行,下雪了。

二十岁那年生日的清晨,手机短信的震动将她从极浅极浅的凌乱梦境中叫醒。她微微睁开眼睛,在狭窄的宿舍单人床上翻了一个身,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讯息,把头裹进被窝里,甜美地带着微笑轻轻打呵欠。寂静的黑暗房间里,水暖气的管道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细微声响。睡梦中的女孩子们浅浅的呼吸之声此起彼伏。
    她醒过来,伸手拨开床头布满灰尘的陈旧窗帘,看见一片清冷的雪夜的尾声。落雪已经停了。天空呈深海一般的郁蓝色,晨曦在近。

她轻轻起身,裹着毯子,推开雾气蒙蒙的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地面是一层湿滑的冰。寒冷的气息涌进胸腔,腿部皮肤上的汗毛冻得死死竖起。

就这样她看到宿舍楼下的操场,那个穿着白色羽绒衣戴着帽子的少年,用了几乎一夜时间,在那一大片厚厚的,处子般凭证无痕的洁净雪面上,踩出了一朵巨大的雏菊的形状,以及一句歪歪斜斜的HAPPY BIRTHDAY。
魔蝎座的幸运花朵。

在这一年冬天的这个暗蓝的清晨,深爱她的少年站在雪后的空旷操场上,双手捂着口鼻轻轻地呵气,暖着冻僵的手指。被雪水浸湿的鞋子和裤脚已经将他的腿脚冻得失去只觉。他静默地站在那朵巨大的雏菊花的中心,望着阳台上的女孩子,用轻的她听不见的声音,独自小声说,之行,生日快乐。

她望着那个美好的少年,眼泪几乎快要落下来。
这是她二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二十岁那年生日的凌晨,透过铁窗的光线呈柱状射入狭小的房间。他在监狱隔离班房里,彻夜不眠地握着一只出不了油墨的破圆珠笔,蹲在角落里,借着微光在霉斑累累的墙上重复写一首陈旧的歌词。每一笔都仿佛是在雕刻。

当我发现自己身处烦恼之中
    她来到我身边 为我指引方向
    顺其自然
    当我深陷黑暗的时间
    她站在我面前 为我指点路途
    顺其自然
    所以我忧伤的你活在世界上
    将会有一个答案
    顺其自然
    即使他们即将分离 他们仍将得到一个结果
    顺其自然
    阴云密布的天空 依旧有光明
    顺其自然
    她照耀我 知道明天
    顺其自然

写到天亮的时候,手臂已经僵硬,稍稍换一个姿势亦疼得钻心。最终他崩溃般无力地倒向墙壁,身体慢慢失去平衡——手指松开,圆珠笔啪的一声清晰而利落地掉在地上——他蜷在墙角,终于双手捂面,锐不可当的哭泣起来。
    在这一年秋天的这个暗蓝的清晨,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像冰冷的匕首般划破死寂而黑暗监狱。很快就有狱警提着电棍走来,抓着他的头往墙角摁,厉声咒骂着呵斥他闭嘴。
这是他二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二十岁那年生日的凌晨,我经历了一整也得凌乱梦境。梦见绍城的深秋,天空颤抖微微泛寒。候鸟耐不住冷寂,早早离开那里深灰的天空,只剩下忧郁而安宁的云朵守望没有翅膀的飞翔。天寒欲雪。黄昏日复一日的降临,一大片怆然的赭黄色余晖铺在天边,犹如神的麦田。而那种血清一样的颜色,总让人忍不住喻以某段糜烂在诗歌中的爱情。
     除夕之夜的鞭炮声。窗外陡然升起的艳丽烟花在高空中绽放,雍容的流光溢彩从窗户照射进来,明亮得将我的阁楼变成了一座通体透明的琉璃承包。阁楼下面,母亲打开门迎接除夕之夜匆忙归来的父亲,絮絮叨叨地帮忙卸掉行李。 
     我又梦见凯。梦见凯张开了翅膀,飞向一片遥望无垠的麦田。他的落寂的飞翔仿佛是绍城上空的鸽子。而苍穹之下,金黄色的麦子身姿柔韧地在风中倒伏,犹如低诉。我脚踏丰腴的麦地嘴追随凯的飞翔一路奔跑,锐利的麦穗锋芒割破他的腿,却没有疼痛,没有停歇,直到他的身影彻底不见。
     这是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我依然在醒来之后便失声叫他的名字,即使我已经明白,远离了那些空落的白天过后的黑夜,那些不眠的黑夜过后的白天,远逝的少年就是在光阴的池水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这年夏天的这个暗蓝的清晨,我从重复的梦境中醒来。起身,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冲脸。浸没在冰冷的水中,感到泪水久落不下。抬起头来,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用毛巾擦干,回到房间里,平静而悲伤地坐下来,扭亮台灯,拿起手边的笔,在灯下给她和他写信。
这是我二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三十岁那年生日的凌晨,她再次被身边的男子翻身的动静给吵醒,听到他轻微咕哝一下,然后继续熟睡的鼾声。那个时刻她感到漫长的烦躁和落寞,像一床厚重的驼绒幕布一般覆盖下来。在黑暗中,她侧身凝视这张自大学时代起就熟悉的脸。那是在她二十岁生日的前夜,用了一整段天亮的时间,在她宿舍楼下操场的洁净雪地上,踩出一朵巨大的雏菊来,送做生日礼物的少年。
    十年前的此时,他还站在雪地上,双手捂着脸,在一片薄薄的蓝色晨曦中远远地看着她,低声祝福她生日快乐。
    而又是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人对她在初雪的凌晨这样轻声说起——之行,下雪了。

离天亮尚且遥远。她预感到失眠,于是渐渐在一片困倦而平静的悲伤中,想起了二十岁之前,关于另两个少年的记忆。事件的遥远,以及事件中不堪回首的部分,都让她对那两个少年的记忆趋近于恐惧。
她轻然起身来,像十年前的这个清晨一样,裹着毯子,推开门,走到阳台上。寒冷像温暖一样严丝合缝地包裹了她。
视野中的雪地一片平整。她想,即使此时雪地上的仍有一朵巨大的雏菊,她亦不再会动情到托以终生。

三十岁那年生日的凌晨他被高音喇叭里的起床的号音吵醒。从臭味浑浊复杂的房间里走出来,被推搡进一列游魂般的队伍中,迟滞地向水房厕所走去。
早操跑步。味道恶俗的早饭。狱警训导。然后随一列囚犯到监狱工厂干活。这便是他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在生产条件原始的车间,他坐在工作台前,手工操作一台粗鄙简陋的轧钢机,机械地做铰链。在空白的头脑中,他依然惊讶于此刻对于时间数字的切肤感受。十二年。
    十二年,如此果断干脆的三个字眼,并不能被清晰地感知到它的长短,除非切身体验之长短息息相关的人物情感或经历——对一个人日夜不停的思念,一段痛苦冗长的婚姻,或者数十年如一日的牢狱生活。
    三十岁。慢慢开始在重复而苦难的生活片断中停顿,沉淀,后悔,并且希望。也开始懂得时间——如此细致的感触,竟是在肮脏污浊的牢狱中获得,实在是一种生命的无奈。他面对眼前一桌钢片零件,埋头擦汗的间隙,无限酸涩地想起少年时和两个挚友在某个阴郁的下午看完的那部名叫《昨天》的电影:结尾处那个刚刚从七年的毒品噩梦中恢复过来的贾宏声,在三十岁生日的那个黄昏,独自骑着自行车在洒满了昏暗夕阳的空旷马路上,双手放开了自行车的龙头,张开,放平,保持着一个飞翔的姿势,沿着缓缓的下坡路,把渐渐向镜头底线沉默下去的背影留在观众的眼睛里。然后画外音响起。他背对这个世界平静地说,今天,我三十岁了。
    彼时的少年会因为三十岁这样一个年龄的遥远而对那部悲伤的电影缺少切肤的理解。可是一晃多少年过去,他亦直白明确地站在了这样一个年岁的隘口上。
这是他三十岁那年的第一个早晨。

三十岁那年生日的清晨,我早早地起床。这是十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在父母家的老床上醒来。凯的母亲在厨房做早饭。父亲一边打开了电视听早间新闻,一边收拾屋子,嘴里碎碎念叨这什么,神情中有无妄与忐忑。
    除去新闻导播员字正腔圆的单调声音,家中无限安静。餐具碰撞的声响,清晰的丝丝入扣,带着一种充满了隐喻的昭示感。一切看似与任何一个平常的早晨没有任何区别。然而这将是迎接凯出狱的日子。这样的一个心酸的期待,不是十天半月,也不是几个月几年。
而是十二年。

十二年之后,我又看到他。从缓缓打开的铁门中潦倒地走出来,身上只有一件薄衬衣,左手将那只黑色的行李袋子放下,定定地站住。因为眼睛长久地不适应光线,而伸手遮挡在眉骨上,神情复杂地望着我们,他胡茬潦草的铁青的下巴,干燥而凌乱的头发,一张抬不起来的脸,身形高大而憔悴。我只觉得一阵从胸腔底部勇气的酸涩不忍,几欲落下泪来。

记忆中那个俊朗的少年急速地返回。
    我闭上眼睛,像其他那天被送上囚车的时候的情景。车子渐渐离开,他的母亲几近崩溃地拍打着车窗,追着汽车跑了很远很远。而我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只看见他回过头来透过后窗的玻璃神情荒凉地看着我留下一帧少年的残像。他仍旧在那里看着我,可我觉得他的面容,他的温热的生命,已经从我眼前里消失,遁入无尽死寂中去了。
    父亲在一边静静看着,而母亲哭着急切地上前拥抱他,拿出一件厚的外套,急于披在他身上。凯一直后退,泪水却已经在眼眶打转。我看到他隐忍的表情,心里说不出的悲。这是在十二年的生命空白之后,我唯一能有的心情。
    该回家了,父亲扶着哭泣的母亲,拍拍凯的肩膀,轻声说。他沉默地点点头,躬身钻进车厢。
    这是我三十岁第一个清晨。

 


    四十,五十,六十……
    我们是缺的,将不仅仅是时间。生命的所有段落,在情感与时光的切割之中,终于变成一捧零碎散落的富有棱面的钻石,从我们曾经丰盈年生的躯体中痛快淋漓地抽离出去。在这些目不暇接散落一地的钻石中,我们能找到的不过是些一些模糊的关于。
    关于我们年少时未曾完成的一句问答。关于你离开了之后我一无所知的生活。关于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苦苦支撑过来的岁月。关于我们在那么多个夜不成寐的晚上写过然后放进抽屉的最底层永远也不会寄出的信。关于后来在那么多个有风的夜里,温柔地牵着身边的人的手散步,却暗自心如刀绞地想起你来的辈郁时刻。

又要过多少年,我们将会在同学会上见面。看到她,看到他。看到彼此额头上的皱纹,眼角的甜蜜的酸楚,以及回顾起少年时代的陈年旧事时充满了释然而怀念的笑容。然后是否会像某部电影里面一样,若无其事地在机场送别的时候,走过去递给她一只盒子,嘱咐她,在飞机上,也许你可以看看。
    她也会礼貌地和你拥抱道别,轻轻拨开你不忍放开的双臂,平静地微笑着说谢谢,然后离开你的视线,遁入短暂的相聚之后,对于下一次遥遥无期的相会的等待中。在飞机上,搁在旁边空座位上的外套被体贴周到的空姐拿到衣帽间去保管之后,她才看到座位上你送给她的那盒礼物。
    已经没有少年时的好奇和激动,只是平静地拆开来,仿佛一切已经有所预料。然后看到一盒照片。天空的照片。看到十多年的时光里,所有的晴朗、阴霾、下雨、雪后……看到你在某一天天寒欲雪的照片背面写的:1992年,下雪。天气很冷。
    她开始感到温暖怆然的眼泪从心底慢慢地漫上来,并且把照片一张一张铺在空座位上,然后凝视着你写在一张白色纸片上的话:
    这是我所有想你的日子,把它们全部都送给你。


    在始终没有落下的眼泪中,耳边持续而轰鸣的引擎之声,像是无数遍暗自隐忍过来的思念声势浩大的复活。她抬起头来,侧过脸去望向舷窗外的苍穹。


    那亦已经是少年时的蓝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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