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读宋代北苑茶事摩崖石刻

（此文稿已刊载于福建省茶叶学会主办的《茶缘》第5期总第23期

吴金泉

　北苑茶事摩崖石刻位福建省建瓯市东峰镇裴桥村焙前自然村林垅山坡上，当地俗称“凿字岩”。该石体正面高约3.5米，宽约3米，石碣正面和右侧均有镌刻铭文。正面朝向西北，石刻正文从右至左竖行排列，分8行，每行10字，共80个字，每字高24厘米、宽24厘米，阴刻楷书。书刻于北宋“庆历戊子（1048年）仲春朔柯适记”。

http://s4/mw690/523476fbhaf0f0668c4c3&690　　宋代北苑（御焙）茶事摩崖石刻，现位福建省建瓯市东峰镇焙前自然村林垅山小山坡地上

　石刻全文为：

建州东凤皇山厥植宜茶

惟北苑太平兴国初始为

御焙岁贡龙凤上东东宫

西幽湖南新会北溪属三

十二焙有署暨亭榭中曰

御茶堂后坎泉甘宇之曰

御泉前引二泉曰龙凤池

庆历戊子仲春朔柯適记

断句为：　　　 

　建州东凤皇山，厥植宜茶惟北苑。太平兴国初始为御焙，岁贡龙凤上。东东宫、西幽湖、南新会、北溪属三十二焙。有署暨亭榭，中曰，御茶堂，后坎泉甘，宇之曰御泉。前引二泉，曰龙凤池。庆历戊子仲春朔柯适记。石刻虽仅80字，然内容却十分丰富，从地理位置、自然环境、御焙年代、上贡名品、官焙作坊、四至范围、衙署亭榭、石刻年代及作者等详实记载了北苑茶事御贡概况。

　建州东凤凰山：建州（今建瓯市）始于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改建安郡为建州（辖建安、建阳、绥城、将乐、唐兴、闽县6县），州治设在建安，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升建州为建宁府（历时500多年）。宋代北苑隶建州所辖的建安县管，位于建州城府东的方位。祝穆《方舆胜览》记：“北苑焙在城东二十五里……焙造龙凤茶”。凤凰山（位今建瓯市东峰镇裴桥村焙前自然村境内）是描述北苑地理方位的重要标志，因山如翔凤下饮之状而得名，在史籍中屡见。赵汝砺《北苑别录》序记：“建安之东三十里，有山曰凤凰山，其下直北苑……”。《福建通志》北苑茶焙条说：“在府城东吉苑里凤凰山麓，北苑者，其地宜茶”。今北苑御焙遗址西距建瓯市二十五里。《福建通志》（名胜志•建安县）载：“凤皇（凰）山在东者曰铜场峰”。宋丘荷《北苑御泉亭记》记：“先是乡老传，其山形谓若张翼飞者，故名之曰凤凰山。山麓有泉，直凤之口，即以其山名名之”。石刻提记与史籍记载显示的凤凰山即现在北苑茶事摩崖石刻即“凿字岩”所处位置的磨仔岩山岗（旧称凤凰山）而并非今凤山。

　厥植宜惟北苑：建瓯地处中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平均海拔110米，年平均气温19.2℃，年均降水量1669.7毫米，年均日照1812.7小时，地质以红砂土壤为主。自古便有“厥植宜茶”之说。南唐时由建溪流域自然环境十分适宜种茶，建安、政和、建阳、南剑、唐兴、绥城等县成为江南著名的茶叶产区。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记：“五代之季，建属南唐，岁率诸民县民采茶北苑……”。宋子安《东溪试茶录》记：“建安郡自南唐岁率六县民采造”。建溪流域之广，惟建安北苑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得天独厚。蔡襄《茶录》记：“惟北苑凤凰山连属诸焙所产者味佳……”。宋子安《东溪试茶录》载：“建安山川特异，峻极回环，势绝如瓯，其阳多银铜，其阴孕钻铁，厥土赤愤，厥植宜茶。会建而上，群峰益秀，迎抱相向，草木丛条，水多黄金，茶生其间，气味殊美，岂非山川重复，土地秀粹之气钟，于是而物得以宜欤”。正是由于建安北苑得天独厚的种茶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宋时唯独建安北苑被朝廷钦定为宫廷御茶园，设龙焙（御焙），在北苑设漕署并遣重臣督造贡茶。

　太平兴国初始为御焙：石刻所记“太平兴国初”即太平兴国二年（977）北苑始为御焙（太平兴国为宋太宗赵炅的第一个年号）。胡仔《苕溪漁隐丛谈》记载：“建安北苑茶，始于太宗朝，太平兴国二年遣使造之，取像于龙凤，以别庶饮，由此入贡”。之前北苑为五代十国时闽国御茶苑。自闽龙启元年（933）张廷晖献茶园于闽国之后，闽王王延钧学阳羡把凤凰山办成闽国的御茶苑，并派遣财政大臣潘承佑到北苑主茶事，靠着朝廷的支持，建溪流域尤其北苑的茶叶迅速发展。至南唐末，北苑已成为江南乃至全国著名的茶叶产区。茶品已享誉全国。由北苑独特的种茶地理环境和自然环境，太平兴国元年（976）宋朝廷罢贡阳羡（江苏宜兴）茶，即贡焙正式由阳羡改置建州北苑。在北苑置龙焙，设漕司官署，并不断遣重臣到北苑督造贡茶。祝穆《方與胜览》记：“南唐保大年间命建州制的乳茶，号曰‘钱臈’，茶之贡自此始，遂罢阳羡茶贡……国朝太平兴国二年始置龙焙造龙凤茶”。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载：“太平兴国初特置龙凤模，遣使即北苑造团茶”，从而北苑成为大宋钦定皇家御茶园，为中国唯一生产加工专供皇帝御用茶之御焙。

　岁贡龙凤上：指每年御贡龙凤茶品。龙凤即龙凤茶，龙凤源意于北苑的龙山和凤凰山，龙凤既象征图腾、吉祥和至高无上之意。龙凤茶又称龙团凤饼，龙凤茶饼上印有龙凤图案，龙纹称龙团、团龙，凤纹称凤团、团凤，合称龙团凤饼。［宋］赵汝砺《北苑别录》载：“太平兴国中，初为御焙，岁模龙凤，以羞贡篚，益表珍异，庆历中，漕台益重其事，品数日增，制度日精，厥今茶自北苑上者”。欧阳修《归田录》载：“茶之品，莫贵于龙凤…..庆历中，蔡君漠为福建路转运使，始造小片龙茶以进。其品精绝，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得，而茶不可得”。宋代北苑御焙产制龙凤茶被奉为茶中极品。宋徽宗赵佶《大观茶论》载：“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凤饼，名冠天下”。 “龙凤茶”不仅为茶中上品，而且为北苑御贡的传世名品，至明太祖废黜独领风骚458年御贡宝座。

　东东宫、西幽湖、南新会、北溪属三十二焙：此处东、南、西、北指北苑所属官焙的大至方位范围。东宫、幽湖、新会等指北苑御焙所属官焙（作坊）名称。石刻所记方位标示，以北苑衙署（今北苑御焙遗址）为中心区域。

　东东宫：东宫指官焙作坊名称，为北苑三十二焙之一，位北苑东面方位。宋子安《东溪试茶录》序记：“东至东宫百里而遥。姬名有三十六，东宫其一也，过洄溪，逾东宫则仅能成饼耳”。东宫应位今政和县境内，有侍考察确证。

　西幽湖（应为北幽湖）：据福建省博物馆原副馆长王振鏞《宋元建安北苑茶焙遗迹考》（《福建文博》1999年第一期）记：“幽湖在今建阳的小湖方向。在这里，柯适把方位记错了，‘西幽湖南新会北溪’应为‘西溪南新会北幽湖’。前人在记述建州地理山川时常发生类似的错误。如胡仔《茹溪渔隐丛话》‘东坡九’条中说，‘茶之精者，乃在北苑。自有一溪，南流至寓沙溪城下，方与西来武夷溪水合流，东去剑浦’。这里把‘西流’误为‘南流’，‘北来’误为‘西来’，‘南去’误为‘东去’了。‘幽湖’即今建阳南部的小湖一带”。

　南新会：新会即今建瓯市东峰镇东溪口村至小桥镇北部一带。何乔远《闽书》卷十二记：“新会即明代建安昼绣乡将相里”。嘉靖《建宁府志》记：“将相里：在县东南五十里，旧名新会，宋时以郑枢密谢节度二公之居在焉改今名”。

　北溪（为今建瓯之西溪。见西幽湖读解）：“西溪” （由福建建阳的南浦溪、崇阳溪汇合流经建瓯的溪流）即流经宋时建安县城附近的一段溪流，也就是宋子安在《东溪试茶录》中说“北苑西距建安之洄溪二十里而近”之洄溪。

　属三十二焙：北宋北苑御焙所辖官焙有三十二焙，宋子安《东溪试茶录》载：“又丁氏（丁谓）旧录云：官私（含民间私焙茶焙）之焙，千三百三十有六，而独记官焙三十二。东山之焙十有四：北苑龙焙、乳桔内焙、乳桔外焙、重院、壑岭、谓源、范源、苏口、东宫、石坑、建溪、香口、火梨、开山；南溪之焙十有二：下瞿、蒙洲东、汾东、南溪、斯源、小香、际会、谢坑、沙龙、南乡、中瞿、黄熟；西溪之焙四：慈善西一、慈善东二、兹惠三、船坑四；北山之焙二：慈善一、丰乐二”。丁氏所记三十二焙大都分布在今福建建瓯市境内，部分分别分布在建阳市和政和县境内。东山之十四焙则分布在今建瓯市东峰镇的裴桥村焙前自然村为中心的周边行政村和小桥镇的北部；南溪之十二焙分布在今建瓯市南雅镇西南部；西溪之四焙分布在今建瓯市吉阳镇的东南部；北山之二焙分布在今建瓯市徐墩镇的丰乐方向。从丁谓漕闽于咸平元年（998）至柯适石碣记庆历戊子年（1048）。时隔50年，三十二官焙指数未变，但官焙名称和方位发生了一些变化（如石刻中显示的幽湖）。显然丁谓漕闽时所记的南溪十二焙未见提示。由此可见庆历后官焙多迁移至建溪流域的东溪北苑一带，无疑与种茶地理环境有关。

　有署暨亭榭，中曰，御茶堂：署，即官署，古代办理公务的官舍。有署暨亭榭（即亭台楼阁）指督造御茶的官署即园林式建筑。据史籍记载北苑御焙黄金时期有官私茶焙一千三百三十六焙，其中官焙32焙（焙指制茶作坊）。御茶园有内园36处，外园38处，分别分布在建溪流域的建安、建阳、南剑州、政和等县市境内。漕司行衙（御贡产制管理中心）设在建安北苑。《福建通志》卷三十一载：“北苑茶为天下第一，官私之焙凡千三百三十余所，苑中有漕司行衙”。何乔远《闽书.方域志》记载：“北苑者其地宜茶，凡三十里……苑中有漕司行衙及茶堂，星辉馆，又有仓储……”。茶堂即石刻中提到的中曰，御茶堂，属众多亭台楼阁建筑群中极别最高的中枢府，专司督造和管理御贡茶事宜。《福建通志》载：“茶堂在凤凰山麓，宋咸平中本路漕运使丁谓监制御茶时建”。即公元998－1012年丁谓任福建路漕运使时监制御茶时所建。1995年福建博物馆考古队二次进驻焙前自然村对北苑遗址考古挖掘，所揭露地层遗迹和出土的筒瓦、瓦当、滴水及脊兽残件规格之高，建筑规模之宏大，构件雕饰之讲究，为皇家气派。证实建瓯市东峰镇焙前自然村上门墩一带地层为目前国内发现的最早的官办茶叶衙署遗址，与史籍和石刻记载相符，即御茶堂前有红云岛，后有龙凤池、御泉井等亭榭，足见北苑昔日的辉煌和景致令人神往。显示了北苑御焙建制规格之高，潘承佑、丁谓、蔡襄、庞籍、陆游、柯适等二百三十余名朝廷重臣先后到北苑督造贡茶。时过景迁，史籍记载的漕司行衙、乘风堂、星辉馆、望京楼、凤凰阁、凤味亭等今俱久废。但御茶堂、御泉亭、红云岛、龙凤池、等遗迹至今仍隐约可辩。

　后坎泉甘：后指方向，位御茶堂后，御茶堂距御泉井仅80米左右；坎：本义掘坑，挖洞。坎，八卦之一，代表水。《周易》以坎属水，水就下处卑下之地。故有此称谓；1995年省考古队考古清理时，古井深约一米，泉水是从地下岩缝中泊泊湧出。泉甘，指泉水质量好，清澈、甘甜。蔡襄《北苑十咏》御泉赞：“山好水亦珍，清彻甘如醴”赞誉北苑山好水好，御泉水甜美珍贵。

　宇之曰御泉：宇指屋檐，泛指房屋；宇之：有华屋护之，诸多史料显示，御泉有屋檐。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记：“予为闽中漕幕，常被檄于北苑修贡，盖熟知其地矣。造茶常之后，凤凰山之麓，有一泉，覆以华屋，榜曰御泉”。蔡襄《北苑十咏》诗之七《御泉》诗：“朱干待方空”句，“朱干”即屋檐的柱，且柱子是红色的。此外1995年1月，省博物馆考古队对当地村民俗称“龙井”考古揭露显示井正位上方有不同年代的台基叠压遗迹，有长方形，四方形，最上方的是六角形，说明此井说明井上有华屋护之。并曾多次修建。丘荷《北苑御泉亭记》记：“有南方之贡茶禁泉焉，泉所旧有亭宇，历岁弥久，风雨弗蔽。臣子攸职，怀不睱安。遂命工度材易之，以其非品庶所得擅用，故名曰御泉亭”。邱荷（朝奉郞试大理司直兼监察御史权南剑州军事判官监建州造买纳茶务）景祐三年丙子（1036）七月五日重修。御泉亦称龙井、龙焙泉、御井。此井省考古队考古挖掘后已回填保护。

　前引二泉曰龙凤池：龙凤池为北苑园林景观之一。龙凤池由二处泉水汇聚为池。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记：“泉之东西二十余步间，两山回抢，各有小浅浊水流出，其水皆可造茶，即无深水瀦蓄汇以为潭者”。明何乔远《闽书》说：“前引三泉为池，曰龙凤池”。胡仔记两山回抢各有小浅流出与何乔远记前引三泉（含御泉）为池相吻合。至今紧位御泉前十几步。有左右两条山涧流出的山泉流经，龙凤池遗址至今仍隐隐可辨。据史料记载龙风池、红云岛、均为咸平年间督造北苑御茶的丁谓（宰相）建造。“红云岛”周遍植海棠，海棠蕊叶皆红，太阳甫出，灿若红云故名。当年北苑官署园林亭榭，青翠山峦、广褒茶园交相晖映，景致殊美，龙风池是其中一点秀色罢了。

　庆历戊子仲春朔柯适记：指石刻的落款时间。庆历为北宋仁宗赵桢皇帝当朝第六个年号，戊子年为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仲春为二月，朔为农历初一。公历为公元1048年3月17日。柯适记：石刻题记作者。据何乔远《闽书》文淮志记载，柯适庆历年间曾任北苑转运使（相当今天的正部级），在当任北苑官焙转动使职务的官员中排第33位，其生卒及生平事迹均无考。

　北苑茶事摩崖石刻是中国茶文化史上的重大发现。是迄今为止全国发现的唯一一块北宋御贡茶事镌刻的石碣，是研究中国宋代贡茶和北苑茶史最为珍贵有力的实物证据。2006年5月25日，北苑御焙遗址（含石刻）被国务院核定并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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