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别裁》笔记七:八佾第三(二)
(2008-11-15 16:3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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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别裁》南怀瑾选集八佾第三摘抄笔记文化 |
分类: 读书笔记 |
鄹是孔子出生的地方,即邹。鄹人之子即指孔子。南怀瑾先生认为,这一段所讲应该是正当孔子做鲁国司寇的时候——为了便于理解,姑且比拟成现在的司法行政部长兼行政院副院长——参与了代表国家、代表王室的宗庙大典。他进去以后,对于每件事,都要问问清楚,向人请教。走哪里?坐哪里?每事都问人。于是有人笑他说,一般人乱捧,都说孔子这个人了不起,处处懂礼,可是这个“鄹地佬”进了大庙,什么都不懂,事事都向人请教。这话被孔子知道了,他说:“这就是礼啊!”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周代的军事武功是车战的时代,最重要的武器还是拉弓射箭,武功高低的标准,就看射箭的高明到什么程度。射箭的标准,在于射中了红心没有,而不问箭能否透过牛皮,每支箭射中了标的,就绝对够标准,箭能不能透过牛皮,则不作考虑。因为每个人天生的臂力不同,有些人臂力很强劲,他的箭不但可穿透牛皮,甚而可穿过墙。
南怀瑾先生认为,这一段是说明做人做事,够不够道德的标准,只问合不合正道,并不苛求他对事功成就的程度。因为没有机会给他表现,环境不对,时代不对,他也就无从表现。由此触类旁通,对人对事就可减掉些苛求了。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告朔,非常慎重的祭典之一。每月的初一为朔,十五为望,月暗为晦。过去没有订出现在这些假日,“朔望”就是休息的时候,不过不像现在这样重视。每月的初一,主政者要代表国家,向天地祖宗,禀告所作所为,这就是所谓的“告朔”。
从前告朔时一定要杀羊。到春秋战国时代,社会风气已开始衰败,这些礼仪的精神,也慢慢跟着衰败变化了,所以子贡当时准备去掉告朔时候用的饩羊。饩羊是蒸过了的祭祀用的猪羊。子贡当时想,拜拜就拜拜,这只羊可以省下来。所以孔子告诉子贡说,你的主张也对,为了经济上的节省而不用羊也好,为了表示诚恳而不必用羊也好,不过我不主张去掉,不是为了这只羊要不要省,而是因为它代表了一种精神。固然不用象征性的东西,只要内心诚恳就可以,但现在的人,真正诚恳的心意发不出来了,就必须要一件象征性的东西才能维系得住,所以你子贡爱这只羊,而我更重视这礼仪和它的精神内涵。
南怀瑾先生评说道,由这件事我们就懂得,在社会上,或在政治上,有时绝对空洞的精神,并不足以维系一件事物,而必须配合某些实质的东西才能生效。如口惠而实不至,有时候就要失败了。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南怀瑾先生认为,这段话,连起上一段来说,是说做人处世的艰难。一个人想处处尽忠合礼,而旁边的人会认为是拍马屁。可见孔子非常通人情世故。怎么办?还是以礼为准,如上段的“尔爱其羊,我爱其礼”,人格还是建立在自己身上。别人尽管不了解,只看自己内心真正的诚与不诚。诚正的建立,久后自知。
谈到个人的修养,南怀瑾先生推崇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静无以成学。慆慢则不能研精,险躁则不能理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南怀瑾先生认为,这篇《诫子书》,充分表达了诸葛亮儒家思想的修养。后人讲养性修身的道理,都没有跳出诸葛亮的手掌心。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鲁定公问,假使一个帝王领导人,该怎样去指挥下面的干部?相对的,一个忠贞的干部,对于领导人,又应该用什么方法理事及自处?鲁定公当然问得很客气,很婉转。而孔子则用两句话,解答了鲁定公这两个对立的问题——“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我们中国文化讲孝道,但孝道也是相对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母付出了爱心的教养,才有子女孝道的反哺。忠也是一样,就如孔子的话,上面对下面以礼,礼敬——也是爱的一种形态,等于父母爱子女的爱心。这种礼义德业的流行,道德的风行,则下面对上面自然就敬而忠了。所以这种君臣的上下关系是建立在道德上,不是建立在手段上,两句话就答复了鲁定公的问题。
为什么把这段话放在这里?南怀瑾先生认为,此乃《春秋》笔法的“微言大义”,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整个社会上下一片混乱,乱到持德者寡,用术者多,所以孔子提倡仁,提倡孝,提倡道德。孔子答复鲁定公这段话,就是针对当时的风气开出的药方。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上面和鲁定公谈的是政治风气,也包括社会风气。此句谈《诗》。政治风气、社会风气是由文化而来,谈到文化,就提到孔子所重视的《诗经》。《诗经》代表各地社会风气的自然演变。《诗经》第一篇就是男女相爱。“关关雎鸠”男女之间的爱,南怀瑾先生认为也有“性非罪”的意思在其中。性的本质并不是罪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只要生命存在,就有这个大欲。但处理它的行为如果不对,就是罪恶。
“淫”字,在现代都看成狭义的,仅指性行为,在古文中,有时候是广义的解释:淫者,过也,就是过度了。关雎乐而不淫,就是不过分。中国人素来对性、情及爱的处理,有一个原则的,就是所谓“发乎情,止乎礼。”现在观念来说,就是心理的、生理的感情冲动,要在行为上止于礼。只要合理(礼?),就不会成为罪恶,所以孔子说关雎乐而不淫。
《关雎》篇中也有哀怨,“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但尽管哀怨,并不到伤感、悲观的程度。这个道理就是说一个人情感的处理适中,合乎中道。
孔子在答复鲁定公问政之后,随即谈到诗的问题,就是表示修身要具备“诗”的感情,从政更要把握“诗”的情操。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宰我是孔子的学生,他白天睡觉,挨了孔子的骂。
“社”就是社稷的简称,有形的社稷坛,过去国家的首都建有社稷坛,就是代表国家和天人之间的象征。
哀公问宰我,社稷坛与历史文化的演变有什么关系呢?宰我告诉他,夏朝社稷坛上栽的是松树,殷朝栽的是柏树,周朝栽的是栗树。不过他说,栗树栽得不好,栗树使人看来会害怕,战战兢兢。宰我后来回到孔子这里,报告见哀公的问答,孔子听了以后就感叹了。就周朝而言,孔子觉得文王、武王在各方面都没有错,只在这件事上还不大妥当,但对前辈的圣人,不好意思多加批评,所以他说已经既成事实,再说也没有用。对人与人之间相处来说,既成事实,劝也劝不回来了,过去了何必追究呢?
孔子这番话,虽然看起来是对历史的一个宽恕,实际上透过这个宽恕,表明了孔子认为周朝的这件事是有问题的,因为社稷坛种的树,就像是一个民族文化、国家精神的标志。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管仲的时代比孔子早一点,在下面我们可以看到孔子对管仲佩服得很,他曾经赞叹过,如果没有管仲助齐桓公称霸的一段历史,我们几乎变野蛮人了。在这里,他说管仲器局太小,这话也是对的。管仲不过帮助齐桓公完成霸业而已,但未走入王道,这样的器局就嫌小了。这是他评论历史的感叹。
孔子说了管仲的器局小,别人并不和他争论这个问题,而提出来问管仲是不是够得上“俭”德的修养。可是孔子的答复,从个人来说,以管仲有三归之堂,可以说他在经济生活上非常浪费。三归堂是建筑物的名称,就是说他的宰相府,还是相当讲究漂亮的,可见他还不够俭朴。另外,在公事上,在公家的政治制度上,又不能做到扼要统筹,只知因人设官,重重叠叠设置了太多的部门,其实可简化而他没有简化,这是在行政上的不俭,那他怎么算得“俭”呢?
此人又提出管仲是不是懂礼的问题。中国文化以礼仪为中心,懂礼是很重要的,但孔子认为管仲在这方面的修养还不够。邦君齐桓公在大门外建立屏风——塞门,在中国的古礼,只有领导人、诸侯才可以有塞门,可是管仲的宰相府也摆起这样的东西来,这就是不懂礼。其次,国君为了外交的关系,有反坫之坛,这是两国元首见面时用的,结果管仲的家里也有反坫。就凭这两点,如果说管仲也懂礼的话,还有哪个不懂礼?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大师乐是古代专门掌理乐教的官名,他的职掌重在以乐配合政教,当然也包括了当时的一般音乐。
孔子和鲁国的大师乐讨论音乐的原理。他非常谦虚地说,音乐的原理大概可以了解——其实孔子对音乐是很内行的。接着他就谈论一首代表国家民族精神的曲子。音响开始的时候,好像含苞待放的花蕾,轻轻地舒展,慢慢地发声。跟着下来,由小而大,但是很纯正。后来到了高潮,激昂慷慨,或非常庄严肃穆,最后这个乐曲奏完了,但还是余音缭绕,后面好像还有幽幽未尽之意。这便是成功的音乐。这些是孔子的客气话,请教的态度,也证明了他深通音乐的修养。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仪”是一个地名。古时的这个“封”字,是指封疆。所谓“封人”,是管诸侯国界的人。他来请见孔子,似乎有被挡驾的样子,但封人有封人的理由,他说有道德、有学问的人,到了我们这个地方,每个人我都见过。跟随孔子的那些人无话可说,就安排了一个机会,让他去见孔子。他出来后,就告诉孔子的弟子们说:你们诸位不必担心文化的衰落,我们中国文化有救了。天下乱了这么久,文化已将凋零,上天降生了孔子,孔子的学问道德将影响你们和世人。上天要以孔子作为警惕世界的木铎的,你们不要担忧了。古代木做的铎,是用来敲响作警惕用的,好像庙堂里的敲钟打磬一样。
南怀瑾先生认为,这是对孔子从事人文文化教育的赞叹,所以放在讲文化精神的《八佾》篇中。画龙点睛,别有用意。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韶是舜乐,代表那个时代,国家民族历史文化的精神,他说很好,很美,也很善。但武王时代的音乐,代表那时代的历史精神,好是好,美是美,可不能说它是至善。这是孔子对当时礼乐文化的批评。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居上要宽,天下无全才,不必求之太严。如果要求过严,希望别人都是圣人、全才,在道德上人人如孔子,而防他又如土匪,用他如机器,这是不可以的。
为礼要敬,并不是只限于下级对上级行礼要恭敬,上面对下面的爱护,也包括在礼的范围之内。而且都要敬,就是都要做到诚恳、真挚。
临丧之哀,既指吊丧之时的哀戚之情,也指对沉重大事的沉痛心情。
孔子提出这三点,有感于当时春秋时候的社会风气之衰败,给开出的药方。所以他说,像这样的社会,就没有什么可看了,这是感叹当时文化思想的衰落。《八佾》这篇,把前后对照起来,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他完全是在阐扬中国文化的思想精神。
南怀瑾先生说,《八佾》讲历史时代文化的精神,这篇最后引用孔子对于那个时代的批评作结语,就特别有韵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