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煦

很想跟姐姐说我一定会让你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说他本是我沈家的仇人、就算死了也罪有应得，说这样的结果其实只是一个意外、我本也没想他死掉的……可面对这样的姐姐，我却什么都说不出，脸上火辣辣的疼，从小到大，姐姐连一句重话都没跟我说过，可是这回……她居然打我？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

看乾隆在最后一刹那反手将剑刺入自己的胸口，看他倒在姐姐怀中，我非但感觉不到丝毫的快乐，甚至觉得很可惜、很……难过，现在看姐姐悲痛欲绝的样子，她的眼泪不住的流，我想……我这次是真的伤到她了，看她抱着乾隆往外走，我突然觉得很恐慌，她……她不要我了？在萱儿离开之后，姐姐她也要离我而去么？她……不再要我这个弟弟了么？不！不可以！如果在这个世上，连她都走了，那我还有什么？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我是已经报了仇……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反而更空落了？事到如今，难道我真的……要任由姐姐离开么？不！我不要她离开！我不要她不要我！

一把拉住姐姐，我不再犹豫，“姐！你等一下！也许他还有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什么仇恨，什么怨念……那些对我来说突然都不重要了，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止住姐姐的悲伤和泪水，我不要她这么伤心！我不要她痛哭绝望！我不要她……不认我这个弟弟！

接过她手中的乾隆，我将他平放在地上，察看他的脉搏和伤口，是的，我没有料错，他一剑反刺自己，但是由于身上穿了金丝甲，所以剑刺入的方位稍有偏差，并没有直接伤到心脏，虽然很微弱，但他还有脉搏。褪去他的衣服和金丝甲，点他伤口附近的穴道止血，我拔出剑的同时，将一块沾满药粉的布按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再拿出一瓶药，只犹豫了一下就打开盖子灌入他的口中……包扎伤口，输入真气，穴位推拿……我用尽平生所学，只求能将他救活——乾隆，四爷，无论如何你都要活过来，姐姐如此爱你，你不可以丢下她不管！还有你的额娘，你难道不想看到她完全康复的样子么？快点活过来！你可以挣脱我对你的控制，我可以放弃仇恨救你，为什么你不能活下去？！心中默念着，一直忙了将近一个时辰，再去探查他的脉搏，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给他喂下去的药真不愧是被称作人间仙药的九天玉露，他现在又有了呼吸和平稳的脉搏，伤口的血已经止住，我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大概再过一会儿他就会醒了……他这条命，我总算是从鬼门关给抢了回来……看他脱离危险，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轻松，真奇怪，我居然一点都不后悔救他呢！也罢！也罢！既然他已经“死”过一回，那么所有的恩怨纠葛，就此一笔勾销好了……

“他怎么样了？”直到我将他抱回到屋子的床上盖好被子，姐姐这才轻轻的开口，回头看她，我粲然一笑，“没问题的！大概一会儿就会醒了，我给他服下的九天玉露可是江湖中百年难见的圣药，你放心，他不仅会很快好起来，而且还会很健康的活下去。”

“谢谢你，煦儿。”轻声道谢，她那泪痕尤在的脸上又现出了我所熟悉的浅笑，“刚才……打你打得痛不痛？”

“不痛……一点都不痛……姐……是我错了，你……可以原谅我么？”看见她轻轻的点头，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脸上湿湿的，心中暖暖的，我想我能得到姐姐的宽恕，这就足够了，还有什么……比姐姐的笑容更值得我珍惜呢？现在想来，以前的我太过执著了，如果我早点想通，萱儿就不会死……想到萱儿的离去，心再次抽痛起来，我垂下头，这才突然惊觉姐姐的手还在流血，捧起她的手，本想帮她止血、包扎伤口，心念一动，我改变了主意，既然我已经动用了九天玉露，那么何妨彻底成全姐姐和他？

“姐，你盘膝坐下，凝神静气，我帮你把体内的断情之毒吸出来。”将自己的掌心划破，我与她双手相扣，运功吸毒。大约半个多时辰之后，我将她体内的断情完全的吸入自己的体内，她体内的刹那芳华早被断情驱除的一干二净，这回再拔掉断情之毒，就算是彻底帮她解了毒。胸口一阵闷痛，我强压住在身体里叫嚣的毒，起身道，“姐，可以了，你再调息一阵，我去梳洗一下，换件衣服……”不等她回答，我疾步走出门去，刚走出十几步，一口血便喷了出来，发黑的暗红色的血溅在地上，我一阵眩晕——看来……再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见萱儿和小瞻子了……

沈芳

运功一周天，当我调息完毕的时候，再睁开眼睛，外面已是黄昏，走过去看看四爷，他还在睡，不过呼吸顺畅，脸色虽然还很难看，可是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时辰不早了，煦儿说他只是去梳洗换装，怎么到这会儿还没出现？突然想到他刚才跟我说的，是帮我把体内的毒吸了出来……难道……心中一紧，我连忙出门去找他，刚出门就看见回廊的地上有黑色的、触目惊心的血迹——煦儿！

往他的房间跑，才刚转过墙角，就看见他已然换回平时的装束，正朝我这边走来，“姐姐，怎么了？干嘛跑的这么急？”

“你……你没事吧！”他的脸色苍白的让人心痛，走近他，我很担忧的看他，“我看到地上的血，是不是你……”

“我没事的，你体内的那点毒还毒不倒我。”淡然一笑，他拉着我往我的房间去，“四爷怎么样？还在昏睡么？”

“是，他还在睡，煦儿，你真的没事么？你的脸色好难看……”煦儿的脚步有些虚浮，他真的没事么？

“没事的，我的医术难道你还不放心？”一径温柔的笑着，可是我却惊恐的发现他的眼神越发的涣散，“煦儿……不要离开我……”突然莫名其妙的开口，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演越烈，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可是他的手好冷，冷的……让我心寒。

进屋去帮四爷把完脉，煦儿回头看看我，长出一口气，“放心吧，姐姐，他的状况很稳定，等他醒了……”他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每天早晚各一次，给他换药，这药粉用来外敷的，大概一个多月就可以痊愈。还有，我帮他配制的给太后的解药，其实说什么要你的血作药引，都是骗人的，你让他把那药拿回去直接给太后服下，太后中的毒就可以尽解了，还有端柔，这是她的解药……”

“煦儿！”我打断他，心中的害怕藏也藏不住，“你不要再说了，这些事情我都不熟悉的，你帮我做啊？”他那样淡淡的笑容，好像遗言似的吩咐……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那然后呢？他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

“我帮你做？”煦儿突然笑起来，那种很哀伤很温柔的笑，“姐姐，我也很想帮你做的，可是……只怕……我的时间……”他话没说完，突然张口喷血，又是那种暗黑色的血迹，“煦儿！”上前扶住他，我止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的断情……”

“不是的，姐姐，不是断情……”他粗重的喘气，闭上眼睛运功调息了片刻才继续道，“我入师门时，师父为了防止我日后背叛师门，给我服下一种虽然可以增加体力内力但是却剧毒无比的药，那毒药五年服食一次，以新的毒来压制旧毒，而我上次服食毒药是在四年前，如果没有解药或者新的毒药，那毒大概会在一年以后发作……可惜……师父死的时候，毁掉了所有的毒药，只留下了唯一的一颗解药……”

“那解药呢？在哪里？为什么你现在就会毒发？不是……还有一年时间么？”

“你的断情激发了一直在我体内蛰伏的毒，它……提前发作了，我想……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概……活不过十天了……”煦儿轻轻的笑，“本来，我有一瓶九天玉露，就算提前毒发，也能帮我再将毒性压制至少三年，可惜……”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有一瓶九天玉露，可是那唯一能帮他延长寿命的药他却拿去了救四爷，难怪他刚才拿出药的时候有片刻的犹豫，难怪……他刚才跟我说的话都像是在说遗言！原来他根本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煦儿，那解药呢？你不是说还有一颗解药么？你师父死了，那解药给了谁？”

“解药自然是给了师门中新的头领……”他的笑越发哀戚绝望，“萱儿手中有唯一的解药，可惜……可惜我害死了她……是我罪有应得……”

“怎么会这样？”煦儿的话把我彻底的推入绝望的谷底，“你医术那么好，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没有了，姐姐，真的没有了。我这次……是真的没救了，我害了那么多的人，现在，也该是我偿命的时候了。”

“不！煦儿！你答应过我，我们姐弟两人要一辈子相依为命的！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好冷，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不知道该怎样帮他，可是……我就是不要他离开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四爷没事了，煦儿却要离开？难道真是鱼和熊掌无法兼得？煦儿受了那么多的苦，到今天才终于走出仇恨的深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才刚刚改过，就要去面对死亡？

“姐姐……”抽出手来擦去我脸上的泪水，煦儿轻叹一口气，“别这样，你想让我走得不安心么？其实……你该为我高兴才是，我死了，才能在九泉之下和萱儿重逢啊！相信我，我不是要丢下你不管，有四爷在照顾你，我想我可以放心的走，萱儿一个人……她一个人在黄泉一定很孤单，还有小瞻子，我害死了他，应该去跟他道歉的……姐，我也真的很舍不得你，可是……我是真的要走了……”

“不！”我哭得越发厉害，“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怎么忍心离开我？煦儿，再想想办法，姐姐求你，不要放弃，不要丢下我……”有四爷在又如何？没有了煦儿，我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开心、安心的生活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对不起，姐姐……”凑近我，他一边拭去我的泪水，一边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姐，让我走吧，我不想你看到我临死的惨象，你就当……你的弟弟早已经不在人世好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开始哽咽，毅然后退一步，他转头离去——“煦儿！”我刚要去追，身后却传来四爷微弱的呼唤，“沈芳……”

“四爷！”回头看他，我走到床边，拉住他的手，“你醒了？觉得好些了么？”

“还好的……其实我刚才就醒了，只不过到现在才有气力说话……”他看着我，眼中盛满希冀，“沈芳，以后都不要离开我，好么？”

“对不起，四爷……”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我苦笑着回答他，“我不能放着煦儿离开，我们说好……要相依为命一辈子的……所以……我不可以丢下他不管……对不起，四爷……”煦儿离开的背影那样落寞孤单，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最后甚至连心爱的人都留不住，如果我再丢下他不管，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就算要死，我也不会让他以个人独自上路，我们本已经说好，要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尽管有再多的不舍，我也要坚持我的决定，煦儿……既然我们已经重逢，我就不能当他早已死掉，既然他是我弟弟，我就不能眼睁睁看他独面死亡……

“沈芳！你要做什么？！”四爷拉紧我，却被我挣脱，后退一步，我看着他，深深的、不舍的、极度眷恋的看着他，这……也许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吧？真是舍不得呢！可是……缘尽之时终需散……就算再舍不得，这种时候，我也只有放弃他了……“对不起，四爷，沈芳不会丢下弟弟，如果他要死，我会陪他一起死，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所以无论如何……我这次也不能放他自生自灭……”不理会四爷绝望的呼喊，我绝绝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出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加快脚步，我急匆匆的顺着煦儿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出了沈园，虽然太阳已经落山，可我还是很快看到了煦儿离去的背影，没有施展轻功，他一个人缓缓的走，我慢慢的跟在后面，并不急于上前——如果煦儿知道我跟着他出来，他一定会赶我走，所以我决定先跟住他，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再过去。

远远的跟在后面，我一路随他去，很快发现他是朝着当日叶萱坠崖的那个方向去的，他……是想去凭吊萱儿……还是……担忧恐惧在心头一闪而过，但我很快平静下来，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一直跟着他了，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所以无论他去哪儿、做什么，我都跟定他、跟他一起做。

月上树梢的时候，煦儿终于走到了当日叶萱坠崖的那个山崖前，坐在当日萱儿等他时坐过的大石上，他抽出衣内腰间的一管竹笛，竹笛横在唇边，在我藏身于一块大石之后的同时，悠扬哀伤的笛声飘然而起，弥散于月夜下的林间。曲调哀婉，我听出他心中的苦痛与难过，那笛声让我想起很多事，关于爹娘，关于四爷，关于我们，关于仇恨，关于……情爱……许多许多，怔仲间，脸上已是一片湿冷，煦儿的笛子让我想起了太多，多到……我甚至有些隐隐的后悔，后悔就这么离开四爷，后悔自己的决绝，我舍不得他，即使可以头也不回的离开，可是我的心……却一如那时在云南一样，丢在他那儿永远要不回了……

笛声渐弱渐止，寂静的林外，我听到煦儿沉沉的叹气，“萱儿，师姐，这一曲，我祭你。如果你在天有灵，希望可以明白我的心思。”跳下大石，他走到崖边，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衫，那样修长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去似的，“萱儿！”蓦的大叫，他缓缓的在崖边蹲下去，喃喃自语，“我知道错了，可是我甚至没办法乞求你的原谅，对不起……你在下面想必很孤单寂寞吧，别怕……秋离这就来陪你……”

想冲出去拉住他，可是我却迈不动步伐，煦儿这辈子遭遇的无奈的事情太多了，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无拘无束的选择，难道我还要继续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么？反正……如他所说，他命不久矣，那么至少……让他自由的选择自己的解脱方式吧……擦干溢出眼角的泪水，我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想，他若是跳了，那我也跟他一起跳下去，也没什么的，反正坠崖对我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怕死，只是……念及四爷，却总有些怅然，到底……我们无法在一起白头到老……

幽幽的一声叹，只听突然有人轻轻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熟悉的柔和的女声……是萱儿？！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一侧的树林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那样娇美清丽的面孔，却不是叶萱又是谁？！

“萱儿？”面对走近他的叶萱，煦儿跟我有着同样的震撼，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真的是你么？萱儿，你……你还活着？”

“是我。”淡淡的笑，叶萱走到煦儿的面前，“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萱儿！”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煦儿脸上的震惊逐渐转为狂喜，“我不是在做梦，你真的还活着！你没死……萱儿……”拥她入怀，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你没死，真好，能再见到你，就算下一刻我立即死掉，也心满意足……”

“秋离，你真的后悔了么？”推开他的怀抱，她退后一步，神色平静如常，我想在经历了上次的欺骗之后，她想必已经伤透了心，不再相信煦儿了。

“是，我后悔了。”煦儿苦笑道，“原来……我一直认为，只要我能够报仇，能够让四爷痛苦，那么我就能得到补偿、就会快乐。可是……小瞻子死了，我看到四爷的痛苦，却感觉不到丝毫预想中的开心。后来看他虽然受我的控制，可是在最后关头，刺向姐姐的剑却反手刺进自己的胸口，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已经找不到任何恨他的理由了。姐姐以为四爷死了，就给了我一巴掌，她说她没有我这个弟弟，她决定不要我了，我看她抱着四爷哭泣，我觉得很心疼，我当时唯一的心思，就是宁愿用一切来换回姐姐的谅解和笑脸，所以我用九天玉露救了四爷，并且决定从今以后，把我跟他的恩怨一笔勾销……”轻轻的叹气，煦儿接着道，“萱儿，我知道，就算我诚心悔过，你也一定不会再原谅我，因为虽然我救活了四爷，可是……小瞻子却永远也救不回来了，还有太后、端柔，她们都是无辜的，却都被我害的很惨，我做了太多的错事，所以……我不指望你原谅我……”

“我的确不会原谅你。”打断他的话，叶萱平静的面孔上突然现出一个温柔绝美的浅笑，“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又从何而来的原谅？”走近他，她主动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秋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责怪你，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你的苦，因为就算被你背叛、伤害，可我还是没办法不喜欢你……从崖下九死一生的回来，我曾想过，要召集门人，即使杀掉你也要阻止你，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让你含恨而死，所以……我选择了别的办法……你放心，六哥哥没有死，太监送去的毒酒被我换成了假死的药酒，而太后和端柔，我也已经一一为她们解了毒……既然无法阻止你，那我只有在你背后一点点的补救，希望总有一天，你能够回头……”

“萱儿！”紧紧抱住她，我看见煦儿的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秋离，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仰头看他，叶萱的眼中亦有泪光在闪烁，“我只要你从今以后，一心一意的做我的叶秋离，忘记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快快乐乐的陪着我就好……”

“我会的……”亲吻她的额头，深吸一口气，我听煦儿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我叶秋离在此发誓，从今以后抛弃以前所有的仇恨，一心一意对萱儿好，再不做任何让她伤心的事情……”

轻手轻脚的向后退，我想，此时此刻，煦儿再不需要我跟着了，萱儿没死，她自然有解药救他，他们两个……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很快乐……感动，感动到想哭，虽然煦儿经历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但上苍毕竟没有完全遗弃他，有叶萱在，她会代替四爷补偿他……

“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放心回到我身边了？”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一回头，我看见四爷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月光照着他苍白的面孔，以及……一个温暖而熟悉的笑颜——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能出来？你的伤口……”明明是在抱怨、明明是在担忧，但我喉头的哽咽连我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走近他，我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冲他笑笑，“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你不知道你的伤很重么？”

“我的伤没事的。就算伤口再次迸裂，也死不了的。” 他拉住我的手，紧紧的，“但是如果我不来追你，四爷的心被你带走了，那我可真的活不成了。”

“甜言蜜语！油嘴滑舌！”轻轻的嗔，我被他看的脸发烧，刚要垂下头，却被他用手执意的抬起，“不对不对，我既没有吃蜜糖，嘴上也没有抹猪油，不信，你可以亲自验证……”邪气的笑，他低头吻住我……

“沈芳，依我看，吃了蜜糖的人应该是你，你的嘴好甜……”深深的霸道的吻，直到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这才放开我，拥我入怀，他在我的耳边轻轻道，“终于又能吻你了，这一剑，我总算没白挨……”

“说什么呀！没正经的！不害臊！无聊的马贩子！”很想捶他，可是举起的手最终还是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上——怕触动他的伤口，所以我只有静静的靠在他的怀中，小心的避让过他的伤口，尽量不要让他有大动作。

“四爷，你恨煦儿么？”伏在他的怀中，想着他的伤，想着煦儿对他的伤害，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仰头问他。

“恨！”他答得毫不犹豫、理直气壮。

“恨？”他的表情好认真，是真的么？他……还在恨着煦儿？

“恨他直到现在才解除你身上的断情。”话音一转，他冲我眨眨眼，狡黠一笑，“所以沈芳你日后要好好补偿我。”

“日后？我们两个怎么会有日后？”恼他的无赖，问他正经的，他居然坏心的拿我开心，于是我用手推他的肩膀，拉开和他的距离，悠然道，“我当初答应太后入宫，是因为知道有人要对你不利，我答应她就近保护你。现在你身边的危险已经解除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呆在你身边？还说什么日后？我告诉你，我们两个，没有日后！”

“你不跟我进宫？”他皱起眉头，“你嫁了我，叫了额娘，做了我的答应，你不进宫？这怎么说得过去？”

“嫁你的人有三千佳丽，叫太后额娘的自然也不止我一个，做你答应的是秋月，皇上本就不缺答应，那么宫里少我一个，又有什么说不过去？”

“沈芳，三千人不如你一人。跟四爷回宫，不论皇帝有多少妃嫔，但只有你才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妻……”深深的望着我，他的声音低低的，蛊惑而真挚。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话语……我无力反驳，甚至……找不到勇气去拒绝，可是想到如果点头，日后就要在那牢笼般的深宫之中陪他一辈子，而我……又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去做他三千人中的一个，于是我别过目光，点点头，“好，要我答应陪你呆在皇宫也行，不过我要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呆在宫里的身份。先说好，我可不要当你的妃嫔贵人之类的后宫哦！”

“好，一言为定。沈芳，四爷一定会给你合适一个身份。不过如果我做到了，你可要信守承诺的留下来、这辈子不许再离开四爷身边。”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半月后——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汉民沈芳系忠臣之后，才华横溢、文武双全，曾多次救驾、屡立奇功。朕悯其身世堪怜，孤苦无依，且人才难得，现特敕封沈芳为御前一等带刀近身侍卫。念其来自民间，宫中一切繁文缛节皆可从简免除，享殿前骑马之荣、自由出宫之便……赐免死金牌一块、尚方宝剑一把……钦此……”

“沈芳接旨，叩谢皇上大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接过圣旨，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我以为自己一定可以难倒他、至少……也会让他头痛一阵子，哪曾想他会这么快就有了对策？看见来宣旨的贾六笑得和他家主子一般欠揍可恶，分明是等着看我的好戏！狠狠地瞪他一眼，我才不会让他如愿！顺手拿起御赐的尚方宝剑，“听说……这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的哦！”我冷冷的笑，“贾公公可想试试？”一按吞口，宝剑被我拔出三寸多长，寒光一闪，我看见贾六的脸色一变，双手一哆嗦，“奴才不敢了！奴才告退！”不等我说话，他转身就跑，逃命似的奔出门外。

收起宝剑，我哑然失笑，真个是不经吓，坏笑学会了，怎么胆识就没从他家主子身上学到分毫？转身将剑放在几上，身后突然传来他那熟悉的、油腔油调的声音，“怎么？朕的御前侍卫走马上任第一天就要杀朕身边的奴才立威么？这尚方宝剑上打昏君、下斩佞臣，看来朕以后也要小心了。”

回过身，却被他一把抱住，习惯性的挣扎几下，却被他抱得更紧，“如何？满意朕给的封号么？这下子你该乖乖留下了吧？”

“谁要乖乖留下？皇上莫要忘了，沈芳有自由出宫之便，所以留不留下全凭自己意愿。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颁过的旨应该不会不算数吧？”

“朕当然会一诺千金，但既然沈芳是朕的贴身侍卫，自然要全天寸步不离……”他坏坏的眨眼，之后突然低头吻我的脸颊，在我的抗议声和白眼中得意的笑，“白天贴身保护朕的安全，晚上自然也要贴身……保护朕的幸福……”

“停！不许再说！又笑的那么邪气，谁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坏主意？还非要说出来！你想让全皇宫里的人都清楚明白么？”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我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这个人，哪里像是皇帝？穿了龙袍还是脱不了马贩子的口无遮拦厚脸皮！“你要是再这样，我一定马上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你要走？那可不行？”他愕然，随即露出一个惊恐万分的表情， “你要是走了，谁来保护朕？”

“哼！人有善念，天必佑之。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皇上如此紧张自己的安全，莫非是作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亏心事？”我才不信他会真的害怕，装的再逼真也不过是在演戏，斜睇他一眼，我一偏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沈芳更不能留下，以免助纣为虐！”

“好啊！居然敢把朕比作纣王？！看朕怎么教训你！”他恶狠狠的箍紧手臂，低头恶狼似的吻我亲我，两只手也开始不负责任的放肆起来……“不要啊！”一声低呼，我慌乱的闪躲着他的肆意轻薄，可本就处于被动的我又怎能逃过他蓄谋已久的欺负？于是在一阵短暂的、近乎徒劳的挣扎反抗中我很快全军覆没——丢盔卸甲的败下阵来……理智在他的热情中一点点的迷失，我不住地提醒自己，现在是白天、现在是在大厅里、现在不可以让他这样放肆下去……可最终……最终还是……很没面子、很没尊严的意乱情迷、很快的放弃了所有的原则、被他的热情牵引包围着……彻底的沦陷在一阵眩晕浓烈的幸福之中……

“沈芳……”云收雨歇闹够了，窗外已是黄昏时分，不理他的呼唤，我背过身去生闷气，气自己的毫无原则、气自己的不争气、更气自己的轻易妥协——每次都是这样！稀里糊涂就被他欺负了！这样下去，我恐怕一辈子都没有翻身之日了！讨厌！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君子风度么？老是这样耍无赖！臭马贩子！

“沈芳……”他再次叫，凑过来扳我的身子，“这又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

“不许提刚才！”怎么他还好意思提么？我猛地回身，恶狠狠的瞪他，看他笑得一脸心知肚明的无辜，真恨不得一拳打碎这张可恶的笑脸！

“好好好，不提刚才。”他不给面子的朗声大笑，一把将我揽在怀中，“沈芳，四爷只要能一辈子这样搂着你、抱着你、宠你、爱你，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让步。只要你在……”他敛了笑容，深情沉缓的说道，“所以……沈芳……你可以杀我，但不许不爱我；你可以离开皇宫，但必须带我一起走；你一辈子不为我生孩子也不要紧，但你这一生却再不许丢下我不要不管；你可以不做皇帝的众多嫔妃之一，但这独一无二的专属贴身侍卫却是终身任职、不许辞官罢官……”

“那……要是皇帝自己下旨罢黜或者调任呢？沈芳又该如何？抗旨不遵么？”他如此霸道，我虽然被他说得心中甜蜜，却还是不免要抬杠挑衅。

“皇上永远都不会给沈芳这样的命令，因为……”他意味深长的笑，“天底下除了皇帝没有哪个打鱼的种地的放羊的配得上朕的沈芳！弘历……四爷和沈芳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为了不让如此美好的女子贻误终身，皇帝是绝不会下这种旨意的！如果有，那就是有人假传圣旨，你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不过……不会贬官，调任确有可能……”

“哦？”我饶有兴趣的抬头看他，“怎么皇上还有别的更糟糕的差事能拿来欺负沈芳么？除了后宫，我还真想不出什么比这贴身侍卫更辛劳困苦的差事呢……”话没说完，唇便被他用嘴堵住——攻城掠地的深吻，直到我脸蛋红透、差点透不过气才罢休——“这是惩罚，沈侍卫日后若是犯了错，朕就如此惩罚你。”他得意地笑，像只偷了腥的猫。

“哼！”瞪他都不解气，羞愤之余，我抓起他的手臂，毫不留情的大咬一口，看他呲牙咧嘴的呼痛，我这才心情大快，开心的笑起来。

眼见他看见我笑脸上的神色急剧变化，我立刻明白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于是抢先一步推住他凑过来的脸，急急的岔开话题，“你刚才还没有说完呢！你还没有说皇上会把沈芳调任到何职呢！”

“调任何职啊……”他故作思考的拉长声音，“虽然汉女不得封后……但若是朕将来提前传位……也许会调任你做个皇太后或者皇太妃什么的，总之……要和朕这个太上皇合衬……也就是了。”

“你说你要提前传位？”我惊异的看他，他是说真的么？“会有那么一天么？自古哪有皇帝主动提前传位的？”

“乾隆皇帝会。”他的眼神温柔而笃定，“做皇帝不如当个马贩子，既然如此，何必一辈子干这种苦差事？不如一有合适的机会就丢下这沉重的担子。皇帝有什么呢？你说的，不也是一个人么？不也是两个肩膀上架一个头么？对朕来说，再好的江山又怎及有你沈芳长伴身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低低的接口，霎时间溢满胸口的幸福感化作泪水滚落腮边，生平第一次主动地吻他。我将头偎进他的怀中：“四爷，皇上……弘历……沈芳不会再逃了，你给的爱、给的家、给的承诺……沈芳会用一辈子来感受体味，谢谢你，沈芳现在真的很满足……很幸福……”原来再尖锐的恨也抵不过心底温软的爱，丢下伤人伤己的仇，我也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再一个人魂断天涯、不再孤独寂寞、不再自怜自怨、不再只有怨、不敢爱……有他、有沈芳的马贩子、有四爷、有皇上……弘历在……快乐、幸福和……爱……也许……都不再只是奢望……就算芳华只在刹那，但幸福……却能够永恒……


全文完
完稿于二零零六年一月二十八日


篇后记：从零五年的七月二十八，到今天，整整六个月，半年的时间，我终于写完了我的芳芳篇，用三十三万余字圆了我给沈芳的幸福之梦，很长……很累……也很开心……这是我所完成的第二篇戏说的续文，关于我心爱、心疼的芳芳，兜兜转转了这么久，说是要给她幸福，却在幸福之前也为她制造了很多痛苦和泪水，不过……虽然一路走来很艰辛，但是我最终还是让芳芳和小四走在了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切总算可以划下句点……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感谢大家不离不弃的陪我走过半年时光……非常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