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中午，我和女儿都饿了，迪迪主动请缨，要为她亲爱的爹地下厨。只听厨房一通乱响，十分钟后，一盘外焦（不止焦，完全已经黑了）里嫩（不止嫩，基本还是液态）没怎么搁盐（爱女坚称虽然我没吃出任何咸味，但笃定是搁了少许的） 的炒鸡蛋端到了我的面前，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中间还间杂着几片尚能辨认出是葱花的葱花。

   作为一个教育家，我没挑剔她的厨艺，而是对她的勤劳孝顺给予了充分肯定。然后父女俩一人一双筷子，对面而坐，分而食之。说实话，纵然算不上佳肴，可毕竟还可充饥，所以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也吃得热火朝天。没一会儿，就只剩下最后一块了。

   我向来的家训就是温良恭俭让、孝悌为先。所以懂事的女儿和我互相谦让起来，极力要求对方来吃。我舐犊情深之下陈述理由：妇女儿童优先，你是小女孩儿，所以该你吃！

   女儿何尝有半点犹豫，愤然反驳：鳏寡老人优先，您老人家先请！

   这说明迪迪和陶渊明一个毛病：爱读书，不求甚解。知道鳏寡这个词，就不分场合地活学活用，须知老而无妻为鳏，她不但把我视为老人，还一举把她妈送上了天堂，让我回到了单身状态。

   为了表扬她的孝心可嘉和爱读书，最后一口鸡蛋也作为奖赏给了她；为了她的不求甚解和诅咒家长，我责令她去将功赎罪，把盘子刷了。

   刷了碗后，女儿痛定思痛，再捧书苦读时，对不懂的词句不再囫囵吞枣、生吞活剥，开始请教她博学的老爸：啥叫帕金森啊？

   我学着电视里拳王阿里现在的样子梗着脖子猛颤双手，然后告知：这就是帕金森病。

   恍然大悟的女儿继续埋头苦读去了。我却突然由拳王阿里想起了我的另一个大学同学——他是我班唯一一个在大学的时候练习拳击的，毕业的时候还把他那双业已残破的拳击手套送给了我。

   拳击手姓张，姑且称他为张生好了。当然，他并不如戏台上的张生那般风流俊俏、诗词满腹，讨女孩子欢心，而是相貌平平，脸瘦而长，单从脸型而论，倒和李咏有几分形似。

   印象中他入学时的分数很高，所以开始有几分孤傲、不大合群，一副特立独行的样子。后来发现这样做是不对滴，转而开始向大家示好。孰料，大家虽然懂得士别三日就该刮目相看的道理，却都不肯买账做他的朋友，坚持让他继续特立独行，意思好像是要在班里树立这么一个绝世独立的典型，好事者还根据他的外型气质给取了一个绰号叫“孤独的牧羊人”。

   九零年入学的时候，大家穿着都还朴素，他也穿一个绿军装，很低调的样子。转过年来，突然开始穿西装，还系一根很枯瘦的领带，弄得自己特醒目。我们在背后纷纷议论：如今花开天暖，张生肯定是思春了。

   没过几天，到了四月一日。就在当天的课间，张生接到一封信。信封上的字体娟秀得紧，更关键的是：邮票是头朝下倒贴的，须知当时大家还是少年心性，都懂得倒贴的喻意是俺喜欢你，但却不敢倾诉衷情之意。

   我们这些无聊者开始起哄恭贺，张生很是羞涩，避开我们到楼道里看信，据说信中果如我们所猜，是向他倾诉爱意的，芳心可可、婉转缠绵，遣词用句无不让人怦然心动，结尾处还约他晚上六点在露天影院的电线杆下相会，并借用小龙女嘱托杨过的话煞尾：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张生看完信后回来上课，一脸幸福的红晕。回到宿舍开始洗头刮脸，宿舍的哥们打趣他，问是不是有约会？他结结巴巴地矢口否认，穿好西服，诡称要去看一个老乡，偷偷溜了。

    我们学校当时有项很好的福利：在一大片闲置的荒草地上有两根电线杆子，中间距离正好可以挂上银幕。学校每两周总要放一场露天电影（好片不多，大多是《黑楼孤魂》一类的烂片），大家可以搬着马扎免费看，夏天放映前，女孩子们会提前占地儿打毛衣闲聊，冬天的时候谈恋爱的情侣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抱在一起，用身体来温暖自己目前最爱的人。

    张生作为许大明白的同学，自然也是读过很多书的。《诗经》里曾说:“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手踟蹰”（我翻译一下，大意是说有个漂亮妞儿在城门口，等着我这个爱迟到的流氓，我吊她的胃口总也不去，她等得着急，在那里摆弄手指头耍子）。张生绅士风度，第一次人约黄昏后，自然不肯让女生先等，天还大亮的时候就早早就来到了电线杆前。

    推想起来张生当时心情肯定很矛盾：一方面盼着天快点儿黑，因为电线杆附近是宿舍到教室的必经之地，过往的同学总是不知趣地打招呼，问他是不是今天加演电影；另一方面又怕天黑得快，六点到了，那个钦慕自己的人会爽约不来。

    事实证明：任何时候，暮色都比女人准时。天渐渐黑了，张生的身影变成了剪影，然后又成了黑影，那个传说中的姑娘却总也不来。张生悻悻地离开，自此在大学期间再也不相信女人了。

    多年后，同班同学小聚，谈及此事，有个女同学大笑着说那是她们几个女生策划的愚人节玩笑，当时女生楼前面不远就是露天影院，从她们宿舍望出去，一草一木一览无余，事发当天，她们在窗前轮流眺望，边看边笑，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愚人节。

   我想：这事还是永远不要让张生知道才好。只要他不知道，那封信（说不定现在还完好无损）就永远是个未解之谜，永远是青春时代温馨的回忆。

   就像网络上说的，幸福的女人是那些被骗了一辈子的女人。同理，如果张生心中一直有个“她”，人生也会因此多彩而美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