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寒于心，向暖而生

石兵

每当秋凉袭来的时刻，便会对温暖有更深刻的感触，或许，是因为积聚许久的暖被突如其来的凉风瞬间吹散吧，它们散乱如荒野中的余烬，星星点点，转瞬即逝，甚至来不及烙刻在彼此的记忆里。

有一些人也如那些散落的暖一般，彼此依偎时不觉亲切，有朝一日消逝而去才会感念彼此的珍贵与无法超越。

凯是我求学时的铁杆兄弟，在那座远离父母的城市，我们彼此成了对方相依相伴的兄弟，大学四年，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打球一起唱歌，一起恋爱又一起失恋，可以说，在那四年时光中，我们见证了彼此的稚嫩与成长，也将最宝贵的青春时光与对方一同分享了，可是，在毕业前夕，我们却因为一件事选择了疏离彼此，甚至没有好好地道一次别。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在毕业许久之后，我在收拾旧书时发现了那只让我们产生隔阂的钢笔，突然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凯，在那个瞬间，某些逝去的往事突然之间涌上了心头，让我禁不住痛哭流涕起来。

那只钢笔的意义非同寻常，它是我与凯都非常崇敬的一位作家送给我的，那时，我与凯都是文学青年，会写几首稚嫩的小诗，后来，我们鼓起勇气把小诗寄给了那位作家，凯的诗石沉大海，我却意外收到了对方的回信，那位作家对我大加赞赏，并赠送了我一支精美的钢笔。这支钢笔让我有了继续写作的动力，却也让凯放下了心中的文学梦。

后来，信心百倍的我写出了很多文章，并开始四处发表，我用收到的稿费请凯吃饭，凯表面上很快乐，可神色中却总有一些不自然，我注意到了凯的不自然，我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没有发表过一篇文章，心中有着掩不住的失落，但是我有了一种奇怪的心理，或许是少年心性吧，每当看到凯神情失落，我便有了更多的得意，因为几乎每一个方面我都不如凯，只有这一点让我隐隐有了炫燿的资本。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毕业前，凯希望我把那支钢笔送给他做礼物。他说，我的文学梦放下了，但是希望最好的兄弟能坚持下去，毕业后天各一方，看到这支钢笔就如同看到你了。凯说得情真辞切，我却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我说，只有看到这支钢笔，我才能在文思枯竭的时刻有着继续写作的勇气，所以，钢笔不能送给你。

听了我的话，凯的神情显得有些黯淡，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说，那就算了。

我另送了一支钢笔给凯，价钱很贵也很精致，接过钢笔，凯说了声“谢谢”，神情中却没有多少惊喜。

就是在毕业的前一天，我发现，作家送我的钢笔不见了，我找遍角角落落依然一无所获，却意外发现自己送给凯的钢笔正躲在我的书桌里，我突然想起了凯，一定是他拿走了我的钢笔，又还了我另外一支钢笔，他一定是嫉妒我，对我不满，因为，这四年来，我是第一次拒绝他的请求。

面对我的质问，凯睁大双眼一脸无辜，他说没有拿我的钢笔，至于另一支钢笔是因为有些质量问题希望我拿回去文具店调换一下，看我不在就顺手放在了我的书桌里。可是，凯的解释在我眼前显得异常苍白无力，我已听不进他的任何话语。

不欢而散之后，我没有再和凯说过一句话，两人毕业后各奔东西，甚至都没有留下彼此的通信地址。

一直到很久以后，当我发现了那支丢失的钢笔，鼓起勇气拔打了凯的手机，却不出意料地得到了“您拔打的电话已停机”的提示。是啊，已经离开了那座求学的城市，为什么还要保留那样一个陈旧的手机号呢？

我通过其他同学打听凯，得知他回到故乡没多久就离开了，据说去了别的地方工作，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我悔恨万分，知道再找到凯的机率已经非常小了，就连对他说一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直到今天，我依然没有凯的任何消息，只是，每当夏去秋来，一颗心栖于寒凉之中，我都会想起在这个季节与我告别的凯，都会有着一份向暖而生的念想，或许，对我而言，凯就像是青春时光中那些不经意间散落丢弃的星星暖意吧，亲切又遥远，脆弱而易逝，或许，这就是青春必须犯的错，是成长道路上必须经历的挫折，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只有错过后才知道寻觅，每当想起凯，想起这位异姓兄弟，想起那些失落与遗憾，欢乐与忧郁，我就会默默告诉自己，未来一定要谨记，是做一个向暖而生的人，远离那些阴暗处充满怀疑的寒风，用彼此的信任与光照亮对方，也给自己一个拥抱温暖的机会。

发表于《思维与智慧》2019年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