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想（心探索主编）

午后的阳光在墙壁上缓缓移动，看一会儿书，听一会儿《金刚经》，然后我把好久没吹的尺八拿出来练习。大概很进入状态，不觉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这样的单独时光，内心寂静，非常欢喜。但之后听到弟弟敲门，拎了一大袋子衣服来洗。听到厨房洗衣机轰隆隆的声音，他大声讲电话的声音，以及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的声音，我觉得自己的空间被侵扰了，宁静被破坏了，胸口升起一种灼热的不耐烦，和隐隐的愤怒。

从很久之前，我就发现自己从某个方面来讲是非常容易愤怒的，虽然在许多人看来我表现得相当温和，但不可否认还是有着隐蔽的易怒倾向。现在我渐渐能够了解，这是典型的月冥对冲相位带来的情绪张力，况且我的月亮还是落在4宫的白羊座。且不去管这些占星学上的学术用语，事关愤怒，我倒觉得非常需要一探究竟。此时此刻，当弟弟还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时候，我的尺八已经难以发出平静沉稳的声音了，那声音吹出来，是乱的。于是我就很想知道，是什么让我如此愤怒。如果我的平静是真的，是深入的，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打破了？

让我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小时候的日记和信件被母亲翻看，有时候她在谈话中还刻意暗示她已经知道了某些事，而且对翻看日记这回事还带着理所应当的态度。这种感觉让人非常受伤和愤怒，内心深处的细腻感受和脆弱部分被粗暴地翻摊出来，有一种被操控、被伤害的感觉，同时还交杂着一种羞耻和自己是不妥当的感受。或许也是因为这些，长大之后我对别人的指责和强迫非常敏感，对曲折隐蔽的操控手段也非常反感。

在我的感觉中，母亲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对待和激怒父亲的，所以之前的许多年里，每次她跟我抱怨父亲的种种不是，我就忽地一下子起身，丢下一个冷冷的背影给她。仿佛是一种剧烈的不满和坚硬反抗，但遗憾的是，这种方式其实也潜藏着许多暴力和伤害，自始至终也并没有解决什么问题。

当然，很多时候我们可以抱怨别人的不当作为，而让自己理直气壮地愤怒或走开。但当这样的事情不断地发生在你自己身上，或者那愤怒一直潜藏在你的里面，总是在某些当或不当的时间里发作出来，或许你应该看看在更深的层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对你的感受负责。如今碰上此类问题，已经可以平静处理，会轻松而温和地告之他人自己的界限和原则，既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又注意不去指责别人。

记得之前上中医课，老师提到林则徐曾在墙上挂了“制怒”两字，但其实压抑愤怒是非常不好的一件事，但如果把愤怒发泄到别人身上，也相当糟糕。因为如此一来两个人就像发生了锁链反应一样，会将这个愤怒愈演愈烈。有时候在马路上看到一些人，因为非常小的事情而争吵起来，后来又演变成剧烈的肢体冲突，甚至是头破血流，你就会知道，这些人其实是把内心深处长久压抑的愤怒通过彼此发泄了出来。或许只是谁碰了谁一下而已，但作为一个出口，人们把对生活、命运的不满和无奈，甚至是婴儿时代留下的愤怒和创伤，都泄洪一般一股脑地倾泻出来了。奥修老爷爷说，当你感觉愤怒时就绕着你家周围跑七圈，或者找个枕头来打。或许这是一个即不伤己又不伤人的好方法。

在现实中，甚至就在微博上，也常常看到许多人的愤怒。许多不公事件的发生，许多的伤害和暴力，让情绪的热度一下子升起来，让你有种想要站起来去扇某些人两巴掌的冲动。但或许这也是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状况，因为一旦如此，你便也成为了暴力的一环，成为了愤怒和伤害的传递者。虽然我们可以用恶去定义别人的行为，也可以用善去定义自己的行为，但这种作用力和反作用力虽然方向不同，但在本质上或许是相同的。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是不是会有触怒谁的危险，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是一早就有的，道德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维持这个世界的规范和秩序，但在更本质的层面上，称颂和抬高某些行为与人的同时，也压抑和排拒了另外一些事物。不管那些事物是被定义成好的，还是不好的，超越限度，总是要爆发和反弹，并且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面对更为庞杂的社会状况，或许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怎样做才是最恰当的。但有一点我很肯定，那就是在所有愤怒发生的时刻，问自己为何愤怒，是什么触动了你的愤怒，这愤怒背后有多少是出自个人过往的压抑和累积，是自己向外的投射，而除了表达愤怒以外，我们还能做出什么更有建设性的行动？因为愤怒很容易，几乎谁都可以，但只是愤怒，又有什么用？不能说愤怒不好，或者是好，很多时候这些忽然升起的东西是个奥秘，情绪起伏、能量流动，感觉到自己的热度和想要出击的冲动……或许不必判断它，而可以学习感知它，甚至是顺着末梢去寻找它的根，在那个根所在的地方，或许才是真正的力，是即不取决于外界打压、也不取决于内部驱迫的一种可被自在运用的力。只有这力可以接纳和缓冲那些传导过来的“恶”，并让它们渐渐停顿和止息。

不记得克里希那穆提的原话，大意是说他不相信任何制度和朝代性的改革，改革不能改变这个社会，社会由人组成，只有每个人从内在发生真正的蜕变，社会才会发生改变。这听起来是非常漫长的一条路，或许历经无数个世代都不可能实现。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内在的改变依然具备意义，每个人可以发展出自己的意义，而整体的意义请丢给造物主去处理，或者对于造物主来说，成就每个灵魂自身的意义，正是它的全部目的所在。谁知道呢，这是一个超越人类极限的神秘议题。但一个人若是具备蜕变的品质，那么他就可以疗愈他自己，甚至是他周围的空气、他周围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美的过程，是一个人所能回馈给宇宙的最好礼物。

很多时候人们觉得自己被命运主宰，被恼人且可恶的现实压迫，但命运并非只会让人软弱无力，或许它只是在逼迫你找到你自己，逼迫你对生命拥有更深的理解和更广阔的体会。如同《项塔兰》这本无与伦比的小说中，一开篇就携带着的那种广阔而巨大的力量，而这正是传奇作者格里高利•大卫•罗伯兹花费半生的领悟。他在小说第一段写道：

“我花了很长的岁月，走过大半个世界，才真正学到什么是爱与命运，以及我们所做的抉择。我被拴在墙上遭受拷打时，才顿悟这个真谛。不知为何，就在我内心发出吶喊之际，我意识到，即使镣铐加身，一身血污，孤立无助，我仍然是自由之身，我可以决定要痛恨拷打我的人，还是原谅他们。我知道，这听来似乎算不了什么；但在镣铐加身、痛苦万分的当下，当镣铐是你唯一仅有的，那份自由将带给你无限的希望。要痛恨，还是要原谅，这抉择足以决定人一生的际遇。”

内容来源《心探索vol.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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