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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关于。创造
卓玛是一个非常优雅温柔的藏族女性。她看起来才四十多岁年纪,其实却已经将近知天命之年。保养得很好,一口流利的英国口音的英文,完全听不出来她在17岁之前从未离开过藏区,连汉语也不会讲。她曾经在北京做文化工作,后来又去到法国深造,掌握藏语、普通话、英语和法语四种语言,连我说粤语,她也能听懂一些。
我是在去拉孜的路上捎上她的。她一个人开车去探望一个叫做“古拉旺”的奇怪的地方,而中途车子抛锚。她一个人站在路边挥动手臂,而我的车,就恰好停了下来。和卓玛聊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的心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世界,出其不意的答案和对话,都让我在惊讶中彻底打开了自己的思维。七个小时之后,我们把她放在了一个村庄里,然后继续连夜赶路,奔向我们的目的地。七个小时里面,我和卓玛的对话,仿佛一次奇妙而美丽的探险之旅。我到现在也不会忘记,她所说的那句:看,看你头顶的星空……
下午的时候我昏昏欲睡。和卓玛礼节性地聊了几句之后,就陷入了和自身头痛、缺氧症状的对抗当中。半睡半醒之间,很多奇怪而凶恶的形象从我脑海中掠过,我有些害怕,但是又隐约知道这是前几天看的那场关于苯教的一些宗教仪式表演的后遗症。苯教是藏地原始的宗教,在佛教传入之前,它用猿猴与魔女的传说统治着这片雪域高原。而原本重视哲理和辩论、提倡宁静和智慧的佛教,也在西藏这个神奇的地方受了苯教的很大影响,加入了很多奇特的仪式和神秘体验的部分,成为了别具一格的藏传佛教,也就是俗称的喇嘛教——这些知识在赴藏之前我就在许多教科书上读过,但是真正看到它的仪式表演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被那些凶恶的形象所震惊——向导解释说,那些凶恶的形象是为了表现天神们对于魔鬼的愤怒。我认为,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的解释并不一定靠谱,毕竟,苯教如今已在西藏式微以至于在大部分地区近乎消失了。当时我还很有兴趣地将这些表演的片段录影下来,想在回到香港或上海之后给我认识的一些专业人士辨别鉴定一下。然而没料到今天,随着身体上的疲惫,那些张牙舞爪的,红色与蓝色面孔的神魔竟然挥之不去地困扰着我的脑海。
我拿出录影机,终于被迷信击倒的我,准备将那几段视频删除,看看会不会对我的头痛有所帮助。这个时候,卓玛的声音忽然从我的后排想起来。
“想像一个星空。”
“什么?”我问。
“闭上眼睛,想像一个星空。有一个很舒适,很光明,充满了爱和一切美好东西的点,你看到了吗?”
我着魔般地照做了。
“可以想像……然后呢?”我想,她是不是看出了我的窘境?
“这个光点……它大吗?”卓玛轻轻地问我。
我的眼皮里面一片漆黑,然而一个东西慢慢清晰下来,自然,那些红面和蓝面的家伙们离我而去。“我想到了一些类似银河系图的东西……不过我能想像,宇宙的中心,一个光点,说不清楚边界。”
我的脑海中自动出现了一张图景。那团光里面有无数个小小的亮点。不是,那团光从边缘处分出了无数个小小的亮点。这些亮点原本在光的内部,无所谓大和小,因为周遭都是光。然而它们向外冲出,点缀在了黑暗里,于是便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不断从光团的中心,向着边缘、乃至黑暗的部分而去。
我描述了一下那情景。
“好,想想看,如果你就是那颗小的光点……你的周围是黑暗,恐惧,痛苦,难受……那么现在,你可以想像你正返回到那亮光的中心去。”
“然后黑暗、恐惧、痛苦、难受就都消失了?”
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一直静心期待。卓玛却迟迟没有开口。
忽然,一道灵光冲入我的脑海——“啊,如果,我是那小光点……那么,黑暗,恐惧,痛苦和难受——它们本来便不是我!”
所以,我又怎么会头痛呢?那些痛苦和难过,无论是身体对于高原的抗拒和适应过程中的磨炼,还是心理上对于这个充满了宗教和神秘的地方的不习惯,那些幻像,耳鸣,撕裂一样的头痛,乃至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它们只是让我知道,我平时的健康和舒服有多么好。它们不是我,我是那颗小小的光点,只是为了看清楚自己,明白自己是什么,才从那个绝对的光明中间远离,用黑暗的存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不过,起码,我的头痛慢慢缓解了下来。
这个时候卓玛微笑,“我是研究心理学的,这只是在做一个帮助你放松和转移注意力的小游戏而已。你对于创世这一类的事情是否有着很浓厚的兴趣?”这之后,我们才正式开聊。
在数个小时的对话中,我受益良多,之前看的一堆书,自己对于很多东西的形而上学的思考,零零散散的灵光一现,都似乎被一张星空图给串连了起来。下面你或许会看到将一些我整理出来的想法,但是在此之前,让我先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的星空……
“好美丽的星空。”卓玛抬头看着天穹。“全世界的星空里,只有这里的离开永恒最近。”
“……是的。”我不能不附和着。初升的星斗离开我不太远,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西藏的星空有时候会如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给我很强烈的压迫感,因这是我走遍世界见过最满最繁华的星天,银河如白色缎子,从一头,扯向另一头。
我忽然想起来她那个心理学小游戏。
“光是没有边界的。然而,你如何知道那是光,而不是黑暗?”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因为它的周围是黑暗。”
“没有黑暗的情况下,其实光并不存在。”
我凝住,被自己的想法所震慑。“对。这是很简单的对比的理论啊。”我自言自语,对自己说。
“如果说……你是那个光的一部分,你是一颗小小的光点,你在那光的内部。你要怎么样知道自己是光呢?”这一次,我心灵深处的疑惑终于清晰呈现在脑海里。
“你是为了知道你是光,才从它内部离开的。”
“你是为了知道你是光,才从它内部离开的!!!”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
我却微微一怔。
我从上海来,或者说,再之前,是香港……
不不。
你是从那团光里来的。
我是从那团光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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