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父亲的纪念------武书杰《我非莫若》读感
文友武书杰,为纪念其先父武子成专门编著出版文集《我非莫若》一书,仅出版20册。先生厚贶于我,我拜读有日,使我勾陈若许,心头泛起的时代沧桑感溢于言表。全书以纪实手法诠释父亲复杂而富有传奇色彩之人生,况味异常。书中记述父亲为人处世,禀性行为,人生履历,生活点滴,文学创作及新闻写作等诸多方面。严以解剖,切时、切境、切人、切事,笔触感人,无丝毫讳莫之嫌,字里行间犹出若言。其厚重感是沉甸甸的,动之以情,怜之尤切,似有隐隐伤痕之痛。作者以剥笋式的笔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和例证考辨,如石磙夯地,没有蓬松余地。读后深思既久,感慨良多。
先生之父武子成老人家,一生坎壈,命途多舛,特立独行,褒贬不一,毁誉参半,是一位带有浓重燕赵底色锐气的人,是一位桀骜不驯而又非常有个性的汉子,也是一个多有偏激色彩的好事者、热心人。老人家早年在河北老家生活,幼年丧母,由父带大。生逢乱世之秋,北洋混战,直隶更不靖也。日本入侵,华北烽火连天,可谓国无宁日,家无宁日。老人家庠序四载蒙学,可谓初通文墨,比起那个时代识字者凤毛麟角的适龄青年,血气方刚,显得多有见识,雄心满满。河北戏班多,剧种多,滚地包盛行,老人家曾在戏班打杂,以求生活出路。混迹于底层市民生活之中,其生活境况可见一斑。后在当地参加过抗日活动,加入“青年救国会”,曾被日本宪兵关押,发配煤矿服苦役。逃走后辗转东北,举家流亡,落脚东北沈阳。其父不习东北生活返乡失散,不知去向,这无宁是他心灵上的巨大伤痛。再后来落户今吉林梨树泉眼岭,可视安居谋生,泉眼岭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亦或永久之故乡,他人生的三分之二时光在此度过。建国后,老人家在当地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与复杂的社会现实和人情世故面前彰显锋芒,多为世俗所不容,甚至惹人嫉恨,频加诟病,屡遭打击和挫折。也因个人历史有些扑朔迷离之点,成为专政对象,扣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大帽子,不幸屡屡降临头上。特别是文革时期遭遇诸多磨难,惨遭皮肉之苦,非人待遇,吃尽苦头。1979年平反后,老人家的公民权利方得到实现,于是,旧业重操,拿起笔来写作。
老人家最为可贵之处,就是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灵,总是揣着一份理想,从不泯灭自己的追求和挚爱。一生爱好写作,虽不是大作家的坯子,思想上也并不成熟和深刻,写作技巧上也不娴熟,但凭满腔热情,勇于大胆尝试,把视线捕捉到的东西线索,赋于笔端,坚持一贯,当是可取的。至于有些不实的东西,当然要看,用什么题材写,文学上要把人物艺术化,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混淆于新闻报道则不足取。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开始投稿,写小说,编评书,写通讯报道。大部头的作品不多,但豆腐块的文章时见报端或广播杂志上,这对一个农民来说是惹人眼球的,令人高看的。把贪黑起早,点灯熬油爬格子写成的文稿换成铅字,彰显于报上,有的竟然入了教材,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心神似乎得到莫大慰藉,这种快慰写作人皆有通感。老人家通过投稿结识很多编辑,书信往还,指点提高。参加各种会议,眼界为之一开,也得到许多荣光,写作也愈发投入,以致进入忘境状态,难能可贵呀!
老人家饱经沧桑的一生,从某种角度看,他的个人命运与那个时代扣得很近,受无休止的运动牵绊纠葛而无法脱身。在他身上刻着的时代印记和悲剧色彩,被称作“浩劫”,以致造成国家和民族的不幸。他是万千“四类分子”中的一员,是时代的折射和缩影。说是无辜也好,有罪无罪也罢,更多的来自政治潮流,社会因素,不是个人所能左右得了的。运动来临,有些行为是悖于人性的,偏离伦理的。这种施以政治迫害,人身摧残,惨不忍睹,必须予以反思和摒弃。当然,这里不乏个人性格禀性使然,以致小人戾气暴涨,君子宽容。性格决定命运,这话在老人家身上不无体现,而且还很明显。老人家致死也没能反思自己,当然也无更多的抱怨。他人生最自由的时光是最后的几年光景,一只笔相伴余生,得以安享晚年,走向归宿。
老人家热爱写作,思想是真纯的。作为一个农民作者,党报通讯员,他写东西是很贴近生活的,非常接地气,用当下的媒体宣传规则都是正能量的。以小见大,正面歌颂也好,反面针砭也罢,视角和思维所触碰的活生生现实令人叫绝,截取的素材和富有独特性的语言令编辑耳目一新,非常抢眼。如《干夹脖》、《插犋组不要赛吃喝》既体现出观察生活的敏锐性和独特视角,又直指问题实质,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很有新鲜感,难怪编辑来信啧啧称赞,引发热议,乃至来到家里采访,坐在农家炕头上交谈,亦或是一种采风。老人家从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勇于坚持原则,坦陈自我观点,揭露现实弊端,批评不良倾向。
老人家与儿子武书杰都毕生钟情于写作,但他们爷俩儿绝对是两路人,可谓子不类父。爷俩儿很难坐到一条板凳上达成一致,写作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老人家从来都是口无遮拦,对分寸把握不好,字里行间多有个人的主观臆断。书杰兄则是深刻思考,深思熟虑,笔笔着实,不放无的之矢,文风朴实,笔法考究。俗话说:“知父莫如子”,这一点书杰兄最当副之。他对父亲的总结定位最令人起敬,笔触沉重,直逼心灵人性。他把父亲的“个性”具体表现看成是财富,是最可触摸的鲜活教材,当成镜鉴,有益后嗣,这是一种深刻的意识自觉,灵魂蝶化。在看到父亲的软肋和骨质的同时,有正视,有反思,有包容,当然也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不予接纳。这就是武兄的风骨,对此我报以敬意。
武兄写《记我的父亲武子成》篇章,前后历时二十余载。人说“十年辛苦不寻常”,更何况一篇并不算长的文章用了二十余年,可见其无法权衡的分量,无需言说的庄重。我至少读了三遍,并不是文章的长短,而是这里面有太多的凝重,太多的伤痕,放到时代的大背景说话,太沉重,太沉重了。正如武兄那首写的那样:“虽说死去万般空,也盼人间给认同。儿泣一掬含血泪,屏前走笔祭先翁。”
《我非莫若》成书后,武兄来到父亲坟前默哀告祭。使我不由想起陆放翁的《示儿》诗“家祭无忘告乃翁”。用文字记下这父子两代无法选择的一种特殊夙缘,从某种意义上说,父亲与自己有着天然的情结,无法割舍的天伦之道,父子们的灵魂交流对接不啻于寒鸦涉水,冷暖自知。饱受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世道人心都是心酸血泪。
这本书我把它当成伤痕文学对待,警醒世人和后嗣,没有什么纪念方式比这更深沉,更庄严,更久远,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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