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儿子加起来在南京生活了将近10年，名胜古迹走了不少，唯独栖霞山没去过。趁着儿子写生经过南京，我们父子就近去补了一课。

走进栖霞山景区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是枫叶的红和银杏的黄所带来的视角冲击。两株巨大的银杏分别位于栖霞古寺大门的两侧，恣意张扬的枝杈和金黄的叶片映衬着古寺的飞檐翅角，和着悠扬的钟鼓乐声和袅袅香烟，使古刹禅意深远，让人肃敬。

栖霞古寺是中国四大名刹之一，也是佛教“三论宗”的发源地。栖霞寺在南北朝时期就是中国的佛教中心，建国后被列为全国汉族地区的佛教重点寺院，并建有中国佛教学院的栖霞分院。寺院目前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说现在有不少的年轻人在这里入道，时间有限，因我逗留时间短，没有遇上。还记得在洛阳的白马寺参观时我曾经遇上一个年轻的入道女姓，因其颇有道士风范又不失女姓的温婉而印象深刻。交流中我们曾相互留有微信，我给她发过我拍的几张她的留影，以后再无更多联系。我知道这样年轻的出道女姓其内心一定有很为隐秘的境界和特别的信仰追求，其精神世界不是我等凡辈能轻易去触碰的。

秋天的栖霞山色彩迷人，在栖霞山的色彩中唱主角的是枫叶的红。

每年11月下旬至12月上旬是栖霞山的枫叶最红的时候，这种感受一进大门就有，古寺道路两旁的红叶和着秋风扑面而来，这种枫叫霜红苑，是红叶中的精品，它红得透彻，红得纯粹，不含一点杂色，一开始就把刚进门的游客吸引得迈不开双腿而久久地留连其间。

越过古寺和熙攘的人群，我们从寺院的左侧上山。因为是爬山，我们像通常那样坐浏览车上去然后慢慢步行下来。我们父子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面朝来路，只见山坡上的红黄绿的枫树斑驳杂陈、分外抢眼，其中以红色居多的枫叶在道路的两旁招摇飘拂，让人目不暇接。

车子开到山顶的秦始皇登临处算是到达终点，这里有亭台和走廊，从这里观长江，放眼望去水天一色，烟波浩淼、莽莽苍苍，江面舟楫隐隐约约，川流不息。我不知道这亭台近傍的几株红枫当年是否就有，那鲜红的血性，和宏大的江河远近呼应，应该与当年的秦始皇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的魄力相符。

在秦始皇之后，几位历史上的颇有建树的的帝王政治家也对栖霞山情有独钟。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曾经五次住在了栖霞山，并在山上留有笔墨；明永乐、万历两任皇帝都上过栖霞山。千余年来，到过栖霞山的共有五王十四帝。一个小小的只有27平方公里的栖霞山，其王气之盛，在全国恐怕除了泰山，其它少有。

从秦始皇登临处原路下山，是相邻的两条路。一条是柏油路面的车道，一条是与之相邻的木制步道。两条路都是比较宽阔，且比较平缓好走。大多数人选择步道赏枫，这样既可近观，欣赏叶片，拍些背景虚化的作品，也可远视，摄取漫山遍野的五颜六色。

面对满是图画般的美景，我们下行的速度是缓慢的，随着你的视角稍稍变化，就是一番不同的风景。

虽然都是枫，但枫与枫不同。我记住了栖霞山枫树的三个五：他们共有50多个品种，主要包括红枫、枫香、三角枫、黄连木、榉树、乌桕、盐肤木、鸡爪槭等，百年以上的枫树多达500余株，各类色叶树多达50余万株，所以说这里无愧是全国四大赏枫地点之一。因为品种多，所以因枫而变的犹如画面一样的风景也不是一种红色，而是多彩的，它们红、紫、橙、黄、绿相间，深、浅、浓、淡疏密重叠。在这种上多重的色彩中，夹杂偶尔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你看到的是极品的江南美景，再加上游人中尤其是女性游客的多彩着装活跃其间，画面更为生动有趣。当你偶一回首，看到一个、一对或一群时尚着装的少女穿过一片火红枫树，裙摆飘飘，或碎步轻移，或打闹调笑，嘻嘻哈哈地踏着满地红叶，幻觉中你会感觉晕晕乎自己已身陷仙境。

一条小路将我们暂时的引向一个特别的景点，那就是桃花涧。桃花涧有桃花湖，桃花湖有别于其他的赏红叶地点，在桃花湖可以欣赏湖光倒影里的丹枫景观。这里也是栖霞山枫叶中的枫香、榉树、鸡爪槭的大规模集中区，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湖水里的倒影更增添了色彩的层次感。有情侣坐在河边的枫树下休息，情景非常温暖。小湖的对面是一座扇面的亭子。去的时候并没有靠近，离开后才得知，亭子的一侧有李香君的墓。这让我吃惊不小。李香君是秦淮八艳之首，固然有容貌之美的因素，但绝非仅此。多年前我在南京的紫金大剧院看过一场江苏省昆剧院演出的《桃花扇》，全剧借侯方域、李香君离合之情，写家国兴亡之感。这个故事并非传统戏曲中常见的大团圆结局，最终侯李二人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在栖霞山入了道。李香君上山入道后，就在这“桃花涧”的地方，造了一个桃花扇亭。昆曲《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当年游历南京时，专门到过栖霞山，并拜访了道士张瑶星。在孔尚任与道士的交流中孔见张瑶星虽为道士，但忧国忧民之心犹在，由此他在后来创作《桃花扇》时，选择让栖霞山的张道士来点醒依然沉醉在儿女情长之中的侯方域和李香君，撕掉了他们定情的桃花扇，并让李香君在此山入道作为收结。但现实中，也有李香君的墓在侯方域的老家河南商丘的事实。我想我们不是考古专家，谁是真伪，不必较真，但据说李香君现处于河南商丘的墓因其出生低贱而没有为候家祖坟所接纳，更没有与候方域合墓，而是在候氏墓地三里以外的一片荒野之中，其孤苦凄惨可想而知。依我心理，将李香君的墓不妨就立于此处，也不失为一个美丽的选择。一代才女，且有情重义，虽是艺妓，却决不苟且，让这样一位年轻美貌的女性安置在一片美丽的红枫之中，也让这座美丽的名山多了一景，岂不更好。

多情浪漫的人们总是给红叶太多的感情寄托，有的说它多情热烈，有的说它象征爱情，有的说它更像绚烂的生命终结，而我则感觉这漫山遍野的红叶它就是一种生命的过程，从开始到终结，又焕发出新的生命，蓬蓬勃勃，一路走向最后终结，周而复始，千万年不断。

我反复注视着栖霞山的丛林，它不算山高林密，但多年来它的管理者除了每年增加一些新的树种，但从不乱砍乱伐，不管是大型树木抑或小型的灌木植物，都任其自由生长，丛林中倒伏的杂木和掉落的厚厚的腐叶中是的新芽不断绽出，生生不息。看那些即将飘落的红叶，和那些嫩绿的新芽，它们是一种生命交替，也是一种生命孕育。

在这红叶面前，我感动于这种植物在生命的尽头用这样绚烂的方式来谢幕生命，由此我想到了人，自然面前，植物做得这么好，在人生面前，我们人呢？此时此刻不禁联想，在不久前去上海看我的表弟。他已患有胃部肿瘤，并已确诊癌细胞转移，因化疗已经脱形的他坚持着要带我们一直去看望他在养老院的母亲。在96岁并已老年痴呆的母亲面前，他目光祥和，表情温暖，一口一口的喂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此时却无法知晓儿子在罹患重症。他一口一口细心的喂食着，我们目睹眼前这对难以割舍的母子，这分明是温情告别，我内心在一阵阵发紧。临别时表弟在我耳边轻声念叨着：我病了倒也罢了，只是舍不得老妈妈。我紧张得一时无语，与我同去的大姑家的表弟王华劝慰道：弟！没事，好好治，我们一起等待奇迹发生。

古罗马的哲人塞内加在他的名著《论生命之短促》中说到：生命如同故事，重要的不是它有多长，而是它有多好。

此时此刻，我那表弟在我的心中就是一片自然界最为美丽绚烂的红叶，一片不朽的红叶。

从栖霞山归来，看得多，想得更多。难怪有人说：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一座面积不只30平方公里，高不过300米的小山，无论从自然风景、宗教传承、历史文脉、文物遗存、雕刻艺术、人文传说等等都承载得太重太重，重得让人一时无法消受。

一座小小的栖霞山尚且如此，那古老的南京城就是人一生也读不完的大书了。

2018.12.1紫薇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