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里的荠菜

荠菜是三月里地边上长出的野菜，就像我们这些从泥土里爬出来的庄稼人。是一些吃惯了商品菜的城里人，让荠菜成了餐桌上的香饽饽。这年春天，我跟着时髦一回，穿上旅行装，提起塑料袋，拿上小铲儿，俨然一个淘宝的人，兴致勃勃地穿梭于田间和林地。

当初，我何止是不稀罕野菜呢，根本就不认识。县城边上木刀沟河道里是荠菜生长的好地方，曾见过一些妇女在这儿低头寻找，我不屑一顾，买菜吃也花不了几个钱，费那个劲干嘛。但是我经受不住妻子的鼓动，被动地加入到挖野菜的队伍。第一次不觉有什么问题，挖回来一袋子绿油油的菜，捡干净清洗了三遍，入口却极苦。妻子说这不是荠菜，我也觉得挖的时候很容易，长势这么茂盛的野菜怎么没人捡呢，敢情是错了。再去地里，分清了荠菜长着钜齿叶子，干旱的时候，叶片紧贴着地皮，对着太阳的叶面暗发色，背面的叶片青绿青绿的。像村里的手艺人，内敛，好面长在了里边。

果然如许多人体会的那样，嚼咀着饺子，似乎不是在吃野菜，而是在品尝自我的价值，再去地里“劳动”兴致就不一样。自我安慰说，人家去健身房，咱来田间地头，不比那有趣么。野地里去的多了，偶尔认识个女子。一个山东来的女人，约50岁吧，给人当保姆，孩子上学去了，有空闲出来挖野菜。我问她怎么来这里的，她说自己先在北京当保姆，不堪男主的骚扰，辗转到这个县城，给一对30多岁的夫妇带孩子，没有了先前的困扰，出来挖野菜，也算放放风。

“人不像这野菜，随便採。”她舒着长气说。我瞧她的形象，差点没笑出声来。“哎，那专家咋不把这荠菜培养成蔬菜呢，不打药，不施肥，不长蛆，看这个长得旺哩。”女人唠叨着走了。

说来也怪，越是荒凉的地方，荠菜越长得好。那有块坟地，荠菜多得像野草。几乎没有人愿意在这挖，我独来独往，收获颇丰。有一次，竟然莫名其妙地听见了悉悉声，也看不见人影，由不得一阵紧张，张望一番才发现有一锄地的老人，在不远外的坟头背面。他个子小，又弯着腰，难怪我开始没注意到。

老头有七八十岁吧，瘦瘦的。他咳嗽一声，朝我走来。“这是我家的地。”他说。我看着他，以为是在驱赶我。他却专注一个坟头，沉默起来。倒是我主动问他，他才说这是老伴的坟。原来家族的坟地在城南，因为开发商要盖楼，搬到这了。没想到这又要建公园，坟地还不知迁哪儿。老伴已去世多年，感情也似乎淡了，老人没着落的神情持续了片刻，“哎，埋哪哪算吧，人活人世，草木一秋。”他对着坟头叹一声，听天由命的样子，转头就笑了。“你看这野菜喜欢。挺好的。”那轻松的语调，好比人过世像打个喷嚏一样容易。确实，老人个头小，再弯下腰去，离地平线越来越近了。我再瞅着被自己踩踏乱的坟地，略产生出一丝歉意。

荠菜装满了塑料袋，我收拾好工具，骑上车离开了木刀沟河堤。回望田野，敞亮敞亮的，天依旧很好。

2022-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