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會唱歌……

在我十歲的時候，我常常看到大我十歲的小阿姨，在衣櫥的鏡子前，戴著小舅的高中軍事帽，唱著「祝你幸福」，模仿鳳飛飛的招牌舞步，而且不只一首歌，是一連串組曲，我每周都會看個十來次。所以我最早接觸的鳳飛飛的歌曲，都是聽我小阿姨清唱的。

高中時，我已是瓊瑤的書迷，瓊瑤的新書一出版，我就會假想我是策劃者，把新書改編成電影。我會列一長串名單，比如導演找李行，女主角找林青霞和林鳳嬌，男主角是秦漢和秦祥林，主題曲由鳳飛飛主唱……果真也都是由鳳飛飛主唱。「我是一片雲」、「一顆紅豆」、「金盞花」、「月朦朧鳥朦朧」……那時也有很多大牌歌手，我當時就在想，為何都只給她唱？

如日中天的鳳飛飛不只唱片大賣，連她主持的黃金檔綜藝節目都是收視冠軍，而且還創下很多紀錄，從周末下午時段「你愛周末」到「一道彩虹」，從棚內到大歌廳現場錄影，有歌唱、有音樂教室和秀場短劇，風光多年創下空前紀錄，尤其到過年，若碰到她主演的電影，更爆紅到變成全民活動。她主演中最重要的三部電影「春寒」、「秋蓮」、「就是溜溜的她」讓我印象太深刻，那時我讀高中，我的同學是瘋狂的鳳迷，為了看她主演的電影，他向班上很多同學都借了錢，結果還不出來，最後鬧到老師那裏去，老師問他為何看個電影要借那麼多錢，他說每部他都看了二十多遍，因為他希望電影要非常賣座。我第一次感受到歌迷的心原來是這樣的，那種專一為對方奉獻的幸福投入感。

1980，從新聞影劇版上，得知她嫁到香港去，暫別歌壇。當紅的超級巨星在27歲時結婚，在當時不算太早，但我感到驚訝的是……怎麼會捨得這麼風光的成績？這一別，就是十幾年。鳳姐不在台灣樂壇的十多年裡，她當了母親，也成了妻子，我也退伍進到社會，我那在高雄加工區上班的小阿姨也結婚變成專職保母，台灣也出現了民進黨。

當我經過民歌的時代，來到八零年代，我也進入了唱片圈，唱片一片繁榮，我也碰巧成為其中一員。有天，製作人陳揚打電話給我，向我邀鳳飛飛的新歌。陳老師希望我從她嫁到香港的角度寫這首歌，可能是太在意這次的機會，那首「很想找個地方」收錄在她復出的首張全新創作「浮世情懷」中，歌詞寫得並不怎樣，後來我常怪自己太在意，才會出手失常。

第一次碰到鳳姐是在香港某酒店咖啡廳，為的是她二十一年後復出的的一場演唱會。那一天，鳳姐單獨赴會，自己開車，沒戴帽子。她一見面就謝謝我幫她寫的歌，還用閩南語叫我「阿德」，這是除了我的母親和文英阿姨外，會這麼叫我的。見面前，和鳳姐合作過的人曾提醒我，說鳳姐在工作上非常謹慎，要我別說大話。

獅子座的鳳姐和我太太是同一天生日，以我對獅子座的了解，我一見面就說：「獅子座的人做事待人的標準都很高，不容有灰色地帶，雖然要求嚴格，但總是自己先做到了，才會要求別人也做到。這在很多事上都是優點，但可能帶來的負面就是太過主觀，因為妳認為對別人是好的事，別人不一定都認同。」這個開場白，讓我們一開始就開懷大笑，我和她的笑聲都是大嗓門，整個餐廳的人頓時望向我們，因為鳳姐一邊笑一邊說：「是啊，我真的就是這樣想的，他們說我難搞，都誤會我了。」

兩個小時的談話，我甚麼都問，她也通通答覆，聊起家庭，聊起樂壇往事，她很擔心兒子那時過胖的體重，也很迷惑接下來的音樂怎麼做。對於一位凡事都想在掌握中的獅子座來說，人生不僅要陽光正面，也需面面俱到。她最關心的就是她的歌迷，好像沒有了這些鳳迷，她的人生可能就跟過去斷了線索，所以她的復出大型演唱會，光是開場歌要唱甚麼，她就想了大半年。最後她拿一張紙給我，要我寫下我心目中的開場歌，結果我們都寫一首歌「溫暖的秋天」。我說這是最能開啟記憶的一首歌，她說這是她跟鳳迷做的市調的首選。

鳳姐是個非常重視隱私的人，她不喜歡別人隨便代替她發言，因為她覺得她的所有言行對社會是有責任的，但她不會吝嗇提攜後進，她給人的擁抱總是熱情的緊擁。2012年新年假期結束後，她用了史無前例的典範和大家告別，不希望親朋因她的死訊而無法開心過年，消息一出，我第一次在電視機前，毫不知情地讓眼淚靜靜留下……是的，我有太多的記憶是跟她的作品一起度過，她主持的節目我幾乎沒缺席，她出過的專輯我都熟聽過，她的電影，她的新聞，她的笑聲，她的風範……

沒有一個人的離世像她這麼貼心又高貴，讓台灣人震撼地想起……台灣人久違的厚道和人情味。她最後的遺言：「我這一生，過得快樂、活得精采，感謝陪著我的彩虹姊妹兄弟們，沒來得及唱的歌，下輩子在唱給你們聽！」歌迷有這樣的偶像在漫長的人生時而低語、時而飛上彩虹，是多麼幸運又充實。

其實，我覺得鳳姐是最棒的行銷人，就像她在籌備自己的演唱會那樣精準又豐滿。她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功，也很用心，這可以從她在演唱會上的談話感受到，那些聽起來像很平常歌手對歌迷的談話，都是她花了很多時間並一再琢磨的感情，或許在她心裡，人生就是一首歌，沒有下台的時刻，只有不辜負每一次每一位歌迷集合起來的掌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