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地下手記

回家過年

從來就不知道離家有多遠

這遠近是由日子算的

五年前他在獄中誤傷了人

後來那人居然驚嚇過度心臟暴斃死亡

他又多關了兩年

至此他終於臣服命運的力量

他不再對任何人任何事抱有期望

可命運又推出讓他意外的戲碼

因為總統大選特赦

他要出獄了

 

出獄日正好是十二月三十一日

再一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雖不是中國人的農曆年

商業化的城市還是被商人虛擬出東西合璧的繽紛景象

他停駐在街頭賣唱的年輕人面前

年輕人站著抱著吉他

他驚見年輕人的顏面因被火灼傷而慘不忍睹

冰冰的空氣襯上青春的歌聲唱出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心裡想著：這是賣藝還是賣可憐？

只是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也是個樂師

與世隔絕了十二年後的樂師

會顧用他的人究竟是因為他的能力還是為了給他一口飯

 

在半個小時前

他和以前他拉拔進這一行的徒弟通了電話

徒弟真的在上班所以不能怪徒弟沒來接風

可徒弟說：你不要計較薪水低，要多忍耐。

幹他媽的屄

徒弟居然拿當年他對新進人員說的話來對他

徒弟說的內容是沒錯

但說話說到不顧及聽話的人的感受

尤其是跟師父說話可以這麼冷漠嗎

 

他忍下了

沒跟徒弟計較

此刻這年輕人剛好唱到：深深的一段情……

哇

他轉身就跑

邊跑邊噴淚

原本他還想跟徒弟說今晚能否寄宿

 

眼看就要跨年倒數

一幕一幕不想回憶的臉孔閃過眼前

那是前妻和女兒

現任的妻子至今仍不能原諒他吧

他也不想去面對這種緊張的關係

所以前妻便成了他此時想要回的那個家

 

三個月前  前妻曾來探監

她說她那兒隨時都歡迎他去住

只要不長住

和女兒相處是好事

 

前妻已有了新男友

對方是已婚的中年人

他本想勸前妻放手

但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

以男人的感覺來論

裝不知道是最好的體貼

以前不就最煩女人說：你為什麼不跟我說真相？

 

最好是說了能理性地討論感性地諒解

 

於是他不知不覺來到了前妻的家樓下

四樓的窗燈是亮著的

他按門鈴

沒人回應但門開了

他拎著軍用包上樓

他再度按了四樓的門鈴

 

門開了

十六歲的女兒一臉驚訝地說：爸，你怎麼來了！

妳以為是誰來呢？

女兒壓低聲音說是夏叔叔

原來那個夏叔叔也不喜歡在家中倒數過年

 

半小時後前妻伴隨夏先生回到了家

他們從倒數計時派對回來

四個人都有點尷尬地沉默了一下

夏先生後來還是做了他最該做的事

夏說他該回去了

換別人走都比較為難

 

前妻送夏到樓下

夏沒拒絕

可見他們還在熱戀中

 

女兒趁他們都不在的時候問他

會不舒服嗎

他心裡的回答是肯定的

因為他發覺他和前妻從未有過這種互動

出門

沒人迎也不會有人送

他們之間即使在最熱戀時也是這樣

 

那種渴望妻子在他回家的時候

妻子來開門並說：辛苦了！

這就好比未開門就聽到女兒邊喊準備撲上來的感覺

 

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對於自己渴望卻從不主動去做的態度

再逃避會讓女兒看不起的

 

女兒笑著對他說

我教教你

快到門外去等媽媽

我先進房去上網

別來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