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關於人性的長詩

瘋狗


我咬著一塊快酸掉的時間
發瘋地走在人間的蒸籠
正午冷氣從店裡伸出舌頭
我穿縮在人们不斷閃躲的腳縫
貪圖一絲陰間般的涼意
我仍是目光嚴綠
做為一隻被遺棄的名貴狗
除了瘋
我能有什麼更有力的作為

我過過熱戀般的甜蜜假期
專屬狗屋裡H0LL0 KITTY枕頭
和主人同一間房　　一度
我確認她是我的母親
她被一不具名的男人包養
我具備那男人做不到的不棄不離
三個不能融和的生命
互補的意外又利害
少了誰　　就從那裡腐爛

那你應該猜出後來
後來主人想不開
上吊　　　她穿了紅衣紅鞋
她對我說了淚流不止的話
斷續哽咽的沒有一句完整
連主詞　　對他還是我　　搞不清
結果都一樣　　那懸空的鐘擺
最後是停了　　
直到電視台攝影記者堵著我
他要的是一隻忠心狗兒的故事
我反咬撕下他半片耳朵
眾人退出一條路
結束　我被包養的狗日子
也開始我發了瘋的狗日子

離開寵物的夢幻城堡
現實的斑馬線上走過的不是斑馬
獵殺流浪狗的獵殺大隊
比叢林更險惡的血猩遊戲
第一夜的露宿
我在電話亭找到棲身之所
沒有電話聯絡簿的生活
斷了線的不只是我那為情輕生的主人
還有我自己

我該再相信人嗎
經過寵物店看見那些買客的渴望目光
對照櫥窗裡幼仔的無辜睡相
彷彿愛情一開始的煙火
燦爛 燦爛 燦爛
黑夜裡的電車從高架橋如金龍見首藏尾
你真的永遠愛我嗎
直到這一刻
我依然相信我的曾經美好
只是不幸 不是後悔
主人啊 回想起妳給過的相擁而眠
我願再信任妳
但我沒有再多餘的信任給別人

看到再見吧 可魯的海報
光彩地隨著公車在市中心遊盪
明星的生活果然閃耀在天堂
人間的溫情果然只是幾句廣告詞
狗兒们的淚光果然洗不掉被背叛的恥辱
止不住癢的皮膚病
遭到車撞的跛腳
潑到硫酸的廢眼
活的如組合玩具的
狗的戰場
毀滅
也許是最終希望
瘋掉
也許是一種平靜

餓
卻一點也不平靜
從未與誰爭食
在這世間道準是最愚蠢的無知
每遇到有狗爭食
我只是退 退 退
退一步 回到從前
主人總用最肉麻的聲音勾引我的腸胃
再退一步
沒想過餓是怎一回事
等退到餓變成無腦的獸
從眼看到的將只有一些顏色
黃的香蕉 紅的仇恨
綠的奴性 紫的疼痛
血醣降低 我想要吃
吃掉一些流浪的時間
吃掉一些疑惑的時間
太多食物我沒吃過
我餓 我嘔 我該怎樣看我
我幾乎是餐餐用傷口去換一根骨頭
骨頭說她很愛我
我竟感動地咬著骨頭流淚
終於承認自己現在的處境
流浪 流浪 流啊 浪
浪得虛名的名貴狗
怎麼向一無所有下跪
跪啊 不就是兩個膝蓋在磕頭
但膝蓋就是不
不 就是更苦

更苦的絕對比餓還慘一千倍
這無法證實的推論
卻直指恐懼是最壞的下場
恐懼
最明顯是遠離人
我有生得到的愛都是人給的
但上帝好像只准一人對我好
如今這人死了
我還要人幹麼
選擇餓死還是自殘死
還是被毒死打死關死墜海死
虐死憂鬱死快樂死老而不死
沒有活路
才會在死裡選死

我還沒死

沒死
就得面對環境
廢棄在市中心的三十層大樓
未完工的鋼架好似這城的X光片
夜裡的冷光讓它
和其他已完工的大樓不同
衣不蔽體
如對我好的過客
再怎麼感受友善
我總是垂著眼神
乞憐又卑微
靠近
多麼怕的溫柔

在這X光片裡
我的病名是遺棄
就在二樓的陽台
我因被工地砸下的磚頭失去右耳
大概是為報應我先前咬過人左耳
我不願離地面太遠
不能說是為了平衡
耳朵沒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
我以前住二樓

往事的二樓沒有樓梯
那時我沒走著出過那門
主人怕我髒 怕我走失
這世界我想只有兩種狗
抱在懷裡或爬行地面
夢幻天堂或殘酷大街
街上遇見沒有汗腺的哈斯吉
攝氏三六度高溫
牠和我的眼神交換了沉默
一種風雨前的冷靜
發瘋前的深呼吸
在牠背後的電視牆標題「狂犬病本島傳出首例」

我是傳染源
？ 疑問讓我變成焦點
大家都怕我 更多名貴狗被遺棄
下一步 官僚的煙幕彈
全面撲殺是最新策略
寵物店祭出最後折扣
不怕 撿便宜 怕的 丟到荒郊
人的心 寂寞的生物鍊
不會只有狗受傷害
豬 雞 鼠 蚊
地震 颱風 土石流
所有相干者都遭殃
沒有獨立自主的疫情
再沒有不禍及子孫的煙害
毀滅之按鈕 誰都可能是按鍵
世界大戰始於貪婪
為了自己獨享
不顧後代感受
濫墾 污染的源頭是不平等
人把自己端在最頂端
萬惡之名也必需承擔
承擔已知未知永遠不知
不知狗有一項人都不知道的神力
就是能嗅出世界末日的倒數三十日

也就是說當我知道只剩三十日可活
我會做什麼
到我主人的墳上撒泡尿
到寵物店大搶一番
社會局怎不設一個像給熊貓的保護區
因為還不夠稀有嗎
不夠憨嗎
不夠政治價值
不夠少
少數的驕貴 多數的死不足惜
我要是一隻熊貓
哪會計較這區區三十
我每天都在天堂無聊著
不會去理世界末日是什麼日

肉食性的熊貓變成吃素的過程
八百萬年的歷史
狗兒自歎不如 不成兩岸交手的禮物
脖子繫著狗圈
讓我想起尾巴和耳朵被剪掉的杜賓狗
想像林志玲一貧如洗成為流浪漢走在街上
嘲諷是伸展台愛用的主題
諷刺那些過胖的富人
一旦失去舞台
名模如受截肢坐在路邊
巨星隕落 必有 另一巨星升空
黑夜永不寂寞的訣竅
巨星不能多不能永恆
密語般地活著
昨日的擁護者的背離
魔咒消失
回到人間的數日
我瘋著尋找答案
但沒受過教育
沒有命運的辭典
行經天堂的十四堂課可有導師

看著菜市場雞販殺雞旁雞籠的雞们
豬圈的豬吃著廚餘的豬肉
受苦的煉獄圖
人啊 沒有一絲同情
所以神豬吹著冷氣
還是要撐死地見神
耶穌受難記的兇殘提醒我们
既使如祂也難逃人的魔掌
魔掌曾撫摸過我的背脊
那不代表承諾未來的接觸
被愛的人可有清楚
清楚愛與被愛不能勢均力敵
就會有人被戴上緊箍咒
孫行者也要寸步難行

那不是孫行者呢
我不會變法
就只能守法
法有人治也有天意
不能革命可求漏洞
乘著傳染病的新聞
我見人就瘋
不在軌道上的火車
靠的是妄想前進
起跑點在四分之三月台
過程是小偷被警察追捕的路線
終點該是禍不單行
這是個失控的世界之輪
碾過無聲的吶喊
連梵古也要再瘋狂
他不就是靠著瘋避開軌道而行
有了瘋做名份
殺人犯也可活百年

百年後我可有後代
入夜的慾望誰是誰變得模糊
因為群戰 數不清的競爭者
發情的味道 追逐又迷失
原始的野性讓我陷在陣仗
也能喜愛喜悅喜鬥
抽象的畢卡索能繪出這施暴的快感
我不再屬於誰
誰都能佔有我
沒有一夫一妻
沒有背叛背離
瘋的入口處
通關密語是咆嘯
我拉開了心扯斷了喉
午夜零點巷戰一聲刀片
我嘶聲力竭高喊：殺了我吧！

南京大屠殺
猶太滅種
末日前
以做愛做為前奏
以生和死同步和聲
傳染病不會是主嫌
放棄才是首腦
殺了我吧 時間
殺了我吧 愛人
殺了我吧 寂寞
殺了我吧 垃圾
殺了我吧 這一世
不忍想像存活者的續集
一起死吧
死前一起瘋吧
無所謂的賭徒
能輸掉整個世界
世界也無所謂
如果能停止賭

青春的籌碼一路從口袋破洞遺落
閃電在午後的攝氏三十九度光芒現身
忽然的黑幕 閃躲不及的人群
地下道冒出水怪 新聞記者著泳裝報新聞
施工中的地鐵 泰勞抗議不人道管理
當朝勞工局長兼前朝勞工鬥士做了官果然已到更年期
溫和的語氣如陽萎的陽具
不清楚不明白不涉入
支支吾吾 一隻失調的國際標準舞
人都找不到舞伴
狗 能賴得什麼好處
最後三十日的生活計畫
我
瘋街
唱情歌

暴風雪從哪來的
燈光是從幾架直昇機從空中投射
我是巨星還是逃犯
我該逃還是驕傲地站著
如海嘯的歡呼聲收集萬顆心跳聲
隱藏在黑暗的住戶
你们仔細聽著
最末的三十日
我想當一次臨死前的明星
一場不帶一絲祈求的演唱會
我做我自己

自己作詞作曲 招牌是清唱
歌名 瘋狗末日來

我是狗
但我活的不像狗
我不知我是什麼
我學著人的語言
我滿足人的寂寞
我不懂狗的感受

我是狗
但我流落到街頭
我不知怎麼求活
我嘗著新的食譜
我睡在每個角落
在我被遺棄以後

面對不友善的世界
我試著把愛變成恨心磨成鐵
面對末日前的餘味
我對著天用力狂吠眼含著淚

瘋
我不管命運要吹怎樣的風
我一分一秒存在的瘋
我越在乎只會越心痛

瘋
我不管誰會看見我真的瘋
這人間連人都發的瘋
我越諒解只會沒有痛

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隻長滿皮膚病的瘋狗
那表示你又看到人又失去一個忠實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