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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具的眼睛

(2014-03-11 14:3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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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具

小品

美文

杂谈

分类: 中外书摘经典版精选

农具的眼睛
● 迟子建 著   来源:中外书摘

 

    看一个农民的活计做得是否地道,打量他家的农具便知晓了。

 

    农具一般被放置在仓棚中或者被挂在山墙上。放在仓棚中的,是镐头、犁杖和钐刀,而挂在山墙上的,是耙子、锄头和镰刀。农具似乎与树木有亲缘关系,农具的把儿几乎都是木柄制成的。你能从光滑的农具把儿上,看到树的花纹和木结。那些大大小小的木结,一个个圆圆的,有黑色的,也有褐色的,好像农具长了眼睛似的。

 

    农具当中,我最憎恨的就是犁杖了。有了它,我们就得干牛做的活儿。由于家中没养牲口,用犁杖耕田时,我爸爸就把我们姐弟三人当成牛,套在犁杖上,让我们拉犁。我一拉犁就有屈辱的感觉,常常是直着腰,只把绳子轻飘飘地搭在肩头。这时父亲就会在后面叫着我的乳名打趣我,说我真不简单,能把绳子拉弯了。我父亲是山村小学的校长,曾在哈尔滨读中学,会拉小提琴。他那双手,在那个年代既得写粉笔字,又得摸农具。我们上小学时,学工学农的热潮风起云涌,我们每周都要到生产队的田地里劳作一两次,而且家家户户又都拥有园田,种植着各色菜蔬,自给自足,所以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没有没摸过农具的。

 

    农具当中,我不厌烦的是锄头和镰刀。锄头的形状很像道士帽,所以你若把它倒立着,俨然是一个清瘦的道士站在那里。锄头既可用于铲除庄稼中的杂草,又可给板结的田地松土。我扛着锄头去田间劳作,一般是到土豆地里去。土豆一般要铲三次,人们称之为头趟、二趟和三趟。没打垄前铲头趟,那时苗才出齐不久,土豆秧矮矮的,杂草极好清除,半天时间,一片地就铲完了。铲二趟的时候呢,那是在土豆打垄之后,粉的、白的、蓝的土豆花也开了,杂草与土豆秧争夺生长的空间,这时就得抡起锄头“驱邪扶正”。到了铲三趟的时候,闷在土里的早熟的土豆已有把泥土顶破了的。这时稗草疯长,有的和秧苗缠绕在一起,颇有“绑票”的意味,想把秧苗一并拖垮。这时候,为土豆清除“异己”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所以铲三趟的时候最累。有时候你得撇下锄头,亲手一下一下把纠缠在土豆秧身上的杂草摘除。我喜欢铲二趟,因为我爱那些细碎的土豆花,它们会招来黄的或白的蝴蝶,感觉是在花园中劳作。干活乏了小憩的时候,躺在被阳光照耀得发烫的泥土中,感受着如丝绸一样柔曼滑过的清风,惬意极了。清风拍打着土豆花,土豆花又借着风势拍打着我的脸颊。那些娇柔玲珑的花朵如蜜蜂一样蜇着我,让我脸颊发痒。那是一种多么醉人的痒啊!渴了,我会到田边草丛中采上几枝酸浆来吃。它长得跟竹子一样,光滑的身子,细长的叶片。它的茎能食用,酸甜可口,十分解渴。我铲地时就不背水壶,因为酸浆早已存了满腹的清凉之汁等着我享用。

 

    我父亲是个知识分子,他伺候庄稼的本事与他的教学本领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我们家的地不是因为施肥过少而使庄稼呈现一派萎靡之气,就是垄打得歪歪斜斜的,宽的宽,窄的窄。白菜和豆角往往长着长着就露出根茎,阻碍了它们的成长。所以,进了我家园田的庄稼,很像是被送入孤儿院的弃婴,命运总是不大好。我就不止一次听见邻人在路过我家的园田时发出啧啧的声音。那不是赞赏,而是惋惜,好像我们辜负了那肥沃的田地似的。我们家的农具,也因此要比别人家的邋遢许多:锄头上锈迹斑斑;镐头和犁杖上携带的尘土,足够装满一只花盆的;镰刀钝得割草时草会发出被剧烈撕扯的痛苦的叫声,如乌鸦一样呀呀呀叫,而不是锋利的镰刀割草时所发出的唰唰唰的如流水一样的声音。那些地道的农家,农具总是被磨得雪亮,拾掇得利利索索的,该放仓棚的就放在仓棚里,该挂在山墙上的就挂在山墙上,不似我们家的农具,一律被堆置在墙角,任凭风雨侵蚀,如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即便如此,我还是热爱我们家的农具,热爱它们的愚钝和那满身岁月的尘垢。

 

    我喜欢镰刀,是因为割猪草的活儿在我眼中是非常浪漫的。草甸子上盛开着野花,你割草的时候,也等于采花了。那些花有可供观赏的,如火红的百合和紫色的马莲花,还有可供食用的,如金灿灿的黄花菜。用新鲜的黄花菜炸上一碗酱,再下上一锅面条,那就是最美妙的晚饭了。我打草归来,肩上背的是草,腰间别的是镰刀,左手可能拿的是一束马莲花,右手握的就是黄花菜了。所以我觉得猪的命运也不算坏,它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窝里絮的草还来自芳菲的大草甸子,比耕田的牛和马要有福气,只可惜它的命太短太短了。看来,单纯为了人的口福而生存的动物,总是薄命的。

 

    我们家在山村小镇使用过的那些农具,早已失传了。它们也许流落到了别人手中,依然被农人的手把握着,春种秋收;也许它们已经在被废弃的老屋中静悄悄地腐烂了,成了一堆废铁。但我忘不了农具木把儿上的那些圆圆的木结,那一双双“眼睛”曾打量过一个小女孩如何在锄草的间隙捉土豆花上的蝴蝶,又如何在打猪草的时候将黄花菜捋到一起,在夕阳下憧憬着一顿独具风味的晚饭。我可能会忘记尘世中我所见过的许多人的眼睛——那些或空洞或贪婪或含着嫉妒之光的眼睛,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农具身上的眼睛,它们会永远明亮地闪烁在我的回忆中,为我历经岁月沧桑而渐露疲惫、忧郁之色的眼睛,注入一缕缕温和、平静的光芒。

 

    (摘自《会唱歌的火炉》,明天出版社2013年9月版,责任编辑:孟凡明,定价:2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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