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浩:我的理想都很昂贵
● 王锦思
王宇慧著 来源:《中外书摘》
http://img242.ph.126.net/fMuCuOz4R7q0-oSCkR4c5g==/2138928348026157522.jpg
我叫罗永浩,本来是一个无业游民,后来阴差阳错做了人民教师,后来因为教书教得不开心,就办了一个网站,叫牛博网。然后网站又被关掉了,我就办了一个教育培训机构。我过去帮别人教书不开心,我觉得我要自己为自己的机构教书,也许会教得很开心,所以就办了一个教育培训机构。
导演手记/陈挚恒
“你要拍什么?”
“拍你。”
“我有什么好拍的,拍我没意思……”
“……”
“你不如跟我下楼拍我和楼下的这几个傻X卖唱的如何交涉。”
这是我和老罗初次见面时我们之间的对话。
在“老罗英语培训”所在的新中关大厦底下的广场上,几个年轻卖唱歌手用噪音和功率都很大的扩音喇叭干扰了培训机构的正常教学。为此老罗找过物业、城管,还报过一百来次警。未果。
“正打算雇几个人和他们对着唱,直到把他们唱趴下为止,我在尽量尝试用一种‘合法’的手段解决这个问题。”老罗用一种气愤而又果决的口气对我说道。
老罗说他把这个事儿也放到了自己的“牛博网”上供大家讨论,也让我多上去看看。说到网站,老罗又纠结不止。他是靠网络红起来的,当然明白网络的威慑力;他崇尚“独立思考”,以此赢得了广泛的拥戴和市场——可想要做个“独立思考”的网站就千难万难,老罗直摇头。
让他发愁的还不止这个,老罗说过几天又要做演讲,他又要睡不着觉了。我说老罗你是老手,这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么。老罗说他做过十来年演讲,每逢重大任务都会紧张得浑身出汗。我接着问老罗做名人累不累,老罗说新媒体明星什么的都不是他真正引以为傲的东西,他的追求是做个有品位的实业家,或者出色的教育家。
成名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他也懒得去调理。依我的看法,老罗可能不认同,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传统意义上“成为名人”的所有要求。这些话我没对老罗说,我担心他发脾气。老罗会不时地发脾气,他的同事们特意嘱咐过我。依我的看法,老罗就是太容易被自己感动了,之后就成为一个对“自我”的崇拜者,从而冲破了理智的约束。这句话,我当然也没对老罗说。
老罗说他喜欢电影,也把拍部牛X的电影当作自己的梦想。其实,就本质来说,我觉得老罗不是“说相声的”,也不是商人和教育工作者,而是艺术家。有理想,有追求,动不动就特别感性;他会为舞台布置的细节失误大动肝火,也会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创意兴高采烈;与他相处久的朋友都那么憷老罗,同时也是那么喜欢老罗。我说,老罗,你真像个狡猾的孩子。
与老罗道别,老罗对我叹口气,抱怨生活和工作中,已经过去的和将要到来的枯燥与繁复。我望着老罗的淡去身影,想象他在彪悍地行走在,并改变着他身处的这个不那么理想的世界。只不过,这身影中还透着些颇具浪漫气息的颓废。
陈挚恒:做一个商业机构是你一开始想过要达成的一件事吗?
罗永浩:我总觉得这件事很难。为什么我到了三十六七岁才开始尝试,就是因为我的性格其实不适合做生意、做企业。但是我年纪大了想做的事情更多,很多东西是需要钱才能实现的。人家都说人到中年的话就会数着日子过,看看还有多少没实现的理想。我数了半天,发现我剩的理想都很贵。就比如说,我年轻时候有一个理想是拍电影,拍电影至少要几百万,我又不擅长从别人手里忽悠钱,所以我就想自己解决这个资金问题。因为牛博网在四川赈灾做得很高兴,所以我们也想自己经营一个慈善机构、慈善基金,这样的话这个也是一个很贵的理想。然后我还想办媒体,除了我的网站,我还想做一些杂志,还有什么网络电视等等。这些也都需要钱。如果我不能从别人手里拿钱解决这些事,只有自己赚钱比较靠谱,或者说把握比较大,我想了一圈,可能最适合的就是办商业培训。因为我原来五年都是在这个行业里,我对它的很多东西比较熟悉,我教过的学生,还有我在外面的影响、声望、名气、认知度什么的都在这个领域里,就相对比较有把握一些。其实我之前做牛博网的时候是想把牛博网做到盈利的,但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网站被关掉了。
陈挚恒:作为创业者来讲,你觉得什么时候是成功的?
罗永浩:那就很简单了,赚了钱就成功了。
陈挚恒:我很奇怪,以你小的时候的性格,竟然还能做英语培训机构的负责人。这是怎么回事?
罗永浩:你看大部分人最终做成的事,都跟他年轻时候的方向是偏离的。所以我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奇怪。我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哪一个是特别明确的目标,是早早定下来,然后按部就班实现的,都是做着做着看到一个别的可能性,或者产生一个别的兴趣,然后朝那个方向使使劲就做成了。我需要有一个很大的动力或者压力才能逼着我把一件事做成。第一个就是做新东方教师这件事。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快30岁了,男人第一次中年心理危机,这个压力对我特别大。所以天天都焦虑。焦虑完了以后,因为前面事业没有打下什么基础,所以需要突然在一两年内实现一个突破。我就把自己基本上关起来,跟坐牢差不多吧。就在北京郊区租了一个农民房子,我上完新东方的课以后在那里闭关了大概一年多,然后出来这件事就做成了。大家觉得这个事挺邪门的。其实你要是能把自己关起来整整一年做一件事的话,基本上绝大多数事情都能做出一个质变来,就是说本质的改变,一年就差不多了。别人说我原来英语基础挺差的,但我用了一年也就能教GRE考试。大家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智力正常的人,我觉得关一年都能解决。
陈挚恒:再有一个很关键,你承认你容易紧张,一般来讲一个容易紧张的人是不可以在公众面前讲话的,尤其是在高校演讲。
罗永浩:对,这个是这样的,我发现因为我心理素质差,面对公众的时候就很紧张,会冒汗,然后说不出话来,表现出来的连实际能力的百分之一都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有很多,我看了很多书上讲的,说你面对公众演讲的时候如果紧张就用各种各样的怪方法,比如你想象下面的观众全是裸体的,就你是穿着衣服的,这时候你就会放松。这种狗屁技巧有很多,但是哪个都不管用,至少对我不管用。所以我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逼着自己出丑,一次次地在上面冒汗、出丑丢人,大家都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紧张,是不是有病。你每次换来的都是这样一个反映,但是你硬着头皮扛个十次八次,把人都丢尽了,你就放松了。因为你丢人丢到一定程度,你已经丢到头了,不可能更丢人了。所以就会比较放松。放松以后再怎么讲就都没事了。
陈挚恒:你这么多年在高校演讲,你最想表达的是什么?
罗永浩:去高校演讲本质是我们的营销手段,是商业目的。但是跟他们交流的时候,我还想说说自己的真心话,就是尽可能说自己真实感受的东西。
陈挚恒:那个核心是什么?你跟年轻人最想说的是什么?
罗永浩:最想说的是,你即使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也未必活得那么惨,当然不保证你因此能活得很好,成为亿万富翁什么的。但是你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也可能活得并不比别人差。
陈挚恒:到今天来讲你觉得你算成功的人吗?
罗永浩:我一直都很成功,以我自己的定义的话,我活得特别成功。我做成培训机构,做牛博网,包括做英语培训教师这些,是属于这种现实社会的成功,实际上这个之前我就觉得我很成功了,只是等我做成了后边这些事之后,不光是公众,包括我家人才觉得我成功了。你比如说我以前一事无成的时候我也觉得我活得很成功,但是我父母不觉得,直到他在北京电视台的电视节目上看到我他才觉得我成功了,这个东西是没有办法的。我自己觉得,我大概从二十五六岁到今天一直都活得很成功。
陈挚恒:你对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罗永浩:我说过很多次,就是你只要能把自己和家人照顾好,也不用多富裕,就是生活无忧,然后生病也不担心看医生,基本上就是一个正常的经济状况。在能保证这样基本生活的情况下做的都是随心所欲的事情,不用委屈自己去做什么其他事情。那这样的话我就觉得很成功。在这个定义上,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很成功了。实际上以我个人的标准来看我现在还没有过去成功。比如说我教书的时候,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现在我每天早晨都是闹钟醒。这一点上我的生活质量是大打折扣的,所以就没有以前成功。比如说我不愿意接受电视采访,但有的时候要去电视台录个节目,那我就没有以前成功。所以其实我开了公司以后,我倒觉得比以前失败的地方更多了,但是我有一个相对比较远的目标要实现,所以就忍下来了。
陈挚恒:所以这是你这么多年没有放弃的“不正常”?就是你不想做得那么正常。
罗永浩:没有,我没有刻意调整,我就是按着原来的样子就这么活下来,但有时候工作上必须要调整。比如我做事不是井井有条,事情优先级排不好。比如说我的记事本上有12件事今天要做,一个合格的管理者会选最重要的先做,有一些不重要的今天做不完也没事。那我可能早晨起来看上记事本的12件事以后,我选我最喜欢做的先做。这样的结果就是到晚上可能不重要的做完了,重要的没做完,那就会对工作造成影响。我也在努力调整,但是除了工作上绝对必要的事之外,平时生活上都不刻意调整,就由着它就是了。
陈挚恒:一般来讲认为自己成功了,就不往前走了,而且很难再往前走。你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认为你成功了。但是其实这么多年里,每个阶段你都在往前走。
罗永浩:其实我也挺懒的,我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安于现状,然后等到外部环境变了,我才会变化。你比如说我在新东方教书的头三年就很开心,然后后两年不开心了,原因很复杂。一个是学校越来越商业化的理念有一些跟我做人是有冲突的,还有一个就是收入状况虽然很理想,但是你到一定的年龄阶段需要更多的钱,不光是改善自己生活。你比如说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可能过年给父母买一些好东西就行了。但是你到了快四十岁的时候,你可能就需要给父母支付昂贵的医药费用,或者什么。就会有这样的考虑。还有就是说,你年轻的时候就你自己,或者顶多有个老婆。但是你到了一定的年龄段以后,虽然我们不打算生孩子,但我和我老婆一直考虑领养一个孩子。不管生还是领养,一旦有一个孩子,那经济上的支出就多很多。你在到处是毒米、毒油、毒肉、毒菜这么一个国家养一个孩子,你自己这辈子吃吃地沟油也就认了,但是你可能生了一个孩子就不希望他喝三聚氰氨的牛奶,长个肾结石什么的。我身边中产阶级以上的这些朋友,他们生了孩子,特别极端的就是,孩子已经三岁了,没让他吃过一点国产的食品,一粒大米都是进口的。我不一定要走到那么极端,但我认可他的做法。你看那个每周质量报告什么,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东西,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父母,你可能就是不希望他吃任何这样的东西,要不你别生,要不你就移民。如果留在国内生的话,你就多赚钱,不给孩子吃任何国产食品。那我到了四十来岁,就希望在经济上再往前走一点。但是打工对我来讲这个东西已经很难实现了,因为我原来薪水就很高。而且你离开中国最大的一家商业培训机构,去换那些不如他大的机构,他们做事理念就更差了。那你就没的选,只能自己创业了。所以我先做了牛博网。很多人认为我做牛博网起初动心是社会责任感,其实是为了钱。只是做的过程中它实现了我的很多社会责任感。是这样的。
陈挚恒:你本来的目的是钱,但是你做好了,就实现了责任感。
罗永浩:对,就能做更多别的事情。你看牛博网我们是一门心思冲着钱做的,结果四川大地震的时候我们成功地组织了捐款,厦门px游行的时候我们又起到了很好的平台作用。这些东西实现了以后,没挣到钱你也很开心。我这辈子做的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制定个三年五年计划,按部就班去完成;总是做着做着就变了,但常常是变的结果比原来设想的更好。
陈挚恒:现在回头想来,这么多年你最困难的时期是什么时候?
罗永浩:现在就挺困难的。
几次最大的困难,第一个是去新东方教书前的备课吧,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在郊区租个房子待了一年多。那个时候还真是挺困难的,住的是一个农民的回迁楼,跟坐牢的感觉差不多。那栋楼里边一个楼道进去一共是六层十二户人家,只有两户有人,所以你住在里边跟鬼楼感觉差不多。每天就是方便面之类的,也没心思做饭。我做饭还是挺好吃的,但是一个人就懒得做,就是靠方便面、火腿肠这些东西对付。然后每天要学十几个小时英语。我过去不戴眼镜的,就是因为那一年对着电脑屏幕,用那个背单词的软件背单词,最后眼睛就不行了。那个时代还没有液晶显示器,十多年前都是那种传统的CRT显示器,那个有闪烁。那个阶段印象还是比较深刻。后来我去新东方赚了一些钱以后,还有一次吃饱了撑的,就想找找感觉,还回到那看过一次。感觉就像恶梦。
然后一个比较难的是我这辈子有过几次失恋,失恋每次都特别难。还有就是我做这个学校第一年也特别难,因为我坚持一些我认为应该坚持的东西,但是我不确定它能不能行得通。有可能你坚持的是对的,但是公司倒闭了。刚开始每天现金大量地出去,我们收入还特别少的时候,夜里还是会失眠的。我第一笔拿了三百万的投资。那我就想我这三百万赔光了我怎么还,虽然人家投资方是不要求还的。但是因为我小时候看过很多了不起的人是怎么做事的,比如马克•吐温做生意他就赔光了,有限责任公司倒闭了本来是不用还的,但马克•吐温很有出息,他就觉得这个钱他给别人赔了,一定要还上。他用了十多年时间不停地做演讲、写书,然后靠各种各样的收入,最后把不用还的债全还上了。我年轻的时候看这个故事就觉得这人很牛,那我自己开了公司也是一样,那三百万投资,人家说是可以不要,但是你要真给人赔光了的话肯定要还。所以我当时开了半年以后,天天现金跟自来水一样哗哗地出去,但是进来的特别少,我就开始考虑公司倒闭以后怎么还这个钱。我想的就是教书,教书的话我现在到任何私营企业去教书一年赚一百万是没问题的,那么我三年就是三百万。但是我还要养家糊口,正常过日子。所以意味着公司一倒闭,我未来要五到六年,就是全部用来还债的。那时候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一想我从四十岁开始还债,还到四十五岁。这个前景还是挺可怕的。所以第一年很焦虑,天天掉头发。我现在后边这儿就明显秃了。因为遗传的关系,我们家里都是头发过分浓密,但是就这一年掉头发掉得特别厉害。但是熬到了十六七个月吧,账面上接近收支平衡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就能睡着了。那时候一周基本上我是七天工作的,七天有四天在办公室睡觉。那个难的程度比当年为了去新东方备课那个程度更难,因为还涉及对别人负责,那时候只是对自己负责。
更多精彩博文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