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过一个山坡，晴朗的天色被浓厚的云层替代。我们在风云稠密的色调下骑行，云层很低，似乎触手可及，这种苍凉荒芜的感觉，这种天涯的感觉满足了某些虚荣心。

 

下坡之后，我们看见长长的排队等待的汽车队伍，土人在队伍的最前面。

“出了什么事？”

“修路，交通管制。”

我只好停车等待。

“你们不能前行了，这里修路，道路不安全，你们要等待我们的施工车回来，然后载你们驶过这段路。”

我又一次被美国人做事的认真、专业所刺激。

我在国内骑过不少正在修行的道路，我们的道路也施行交通管制，但是只是针对汽车，我们的行为更像是拦路的什么，我不好意思说，反正不要让你过，修路的人员一副上帝的模样，至于自行车，他们不管，也不在乎你的安全，你能走就走，出了事是你自己的事情。而在美国，绝对不是这样的，你放走了自行车，骑车的人出事了，修路的单位和人是要负责的，在美国人是最重要的，不仅是那些权贵，更是那些如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在美国，至少这个国家在努力做到让所有出生不平等的人看起来要相对平等。

我和土人只能在突然肆虐的狂风中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施工车。

 

“嘿，小伙子们，从哪里来？”

我随着声音，寻找声音的主人。

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不过虽然头发全白，不过精神却很矍铄。老人的车等在队伍的最前面，看见骑单车的我们，下车与我们搭讪起来。

“我载你们走吧，上车！”

老人的话语中有一种铿锵有力的坚定，我们轻易地就被他的邀请俘虏了。老人和土人开始忙碌着把土人的单车弄到皮卡的后面。

我觉得这是一个宝贵的镜头，于是拿出相机开始拍照。土人却觉得我很没有礼貌，应该我来和他一起弄单车，我却在拍照，要麻烦人家，于是土人在强烈的大风中对我大声吼叫。

他真的生气了。

我战战巍巍地跑过去，土人的骂语在狂妄的大风中依然显出他的威力。

我像做错事的孩子，带着忐忑的心灵。

“不是像，是你本来就做错了。”

老人看见土人骂我只是哈哈的大笑，在岁月年老的此刻，一个苍颜白发的行者是很容易宽容我这样一个不知道礼貌的年轻行者的。

我顺着老人的笑声，也笑了，土人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老人来自阿拉斯加，带着妻子出来闲逛。他们那满头刷白的头发，让我突然想起叶芝的诗《当年老了》的几句：然后在炉边弯下了腰 喃喃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是怎样离去 怎么步上群山 怎样在星斗与星斗之间，藏起了脸。

他们幸福的表情，居然让我有了哀伤的情绪，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总是害怕丢失太幸福的东西？

我们把单车依次放上皮卡的后面，等待公路放行的时间。

老人拿出一张防水的地图送给我们，我们收下了。

老人又拿出一些食物给我们，我们看老人也是节省的旅行者，于是婉言谢绝了。

现在，道路以后视的方式在我的眼前远离，我坐在皮卡的后面，户外的风肆意缠绕我的肌肤，我想此刻我一定有一种拉风的姿态，我臆想出别人好奇的目光，我被自己的幻想弄得舒坦而兴奋，仿佛自己获得了某种世俗的成功。

汽车的速度显然比人力的速度刚猛厉害许多，在我陶醉在自己的幻想的满足中的时候，汽车在不经意间就驶过了我们今天的露营地，等我们回过头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10公里以外了。

“怎么办？”

“要不我们在坐一段，干脆到下一个露营地？”我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试探着询问土人，要知道土人可是一个不愿意轻易搭车的人。没有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现在，我们要征询老人的意见了。

老人爽快的答应了。

我们继续前行。

“好爽！”我在汽车后面狂叫。

汽车突然停止。难道是老人听到我的声音，又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停车询问，这可不好，害得人家停车问事。

“你们看那边有野生动物。”老人下车来并没有询问我狂叫的理由，只是指着远处说那里有野生动物，老人说着还拿出望远镜，递给我们，这细心的细节让我感动无已。

现在，那远方的野生动物早就成为我的头脑中消失了影象，但是，那天老人温暖细微的话语至今我还记得，就像一个孙子对自己爷爷的温情的记忆一样。

头顶上阴沉的云在汽车的速度下变成快速流动的景象，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挣扎出来，那光亮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天堂的地方，从我所接受的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来看，天堂是虚幻的，但是，我真的希望那浓云背后的光亮处就是天堂的某个暗门，有了灵魂的归属，有了罪恶的审判，这人间的不公的黑暗似乎也可以变成一种因果报应的结果。

我思考着，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像轻灵的小猫无声地来临，如薄雾一般湿润与迷离。我一边又嘲笑自己了：哪里有什么灵魂与天堂！

那不过是一种自我的欺骗？那个被强迫所有中国人接受的伟大的主义者不是说了：宗教是人类的精神鸦片。

灵魂？地狱？天堂？这些虚幻或是真实的东西在我的头脑中不断反复争论着，而上帝却一直沉默，他告诉我们：真理要自己寻找！

汽车把我们载到了下一个露营地。这个露营地在山上。倘若靠我们纯体力骑上去必然还要耗费几许体力。

“到了，你们确定住着吗？”老人下车询问我们。

“好呀！”

“要是你们想安全、这里有水、安全，挺好，不过就是贵了点。”

“你的意思还有便宜的住地？”

“是的。”老人的口语中有一种确定的得意的口吻。

我和土人都被便宜的地方所吸引。

“那你能载我们去吗？”

“当然！”

典型的美国皮卡载着我们在扬起的尘土中再次出发，我们下山寻找便宜的露营地。

汽车下的山来，突然在路边停下。

“这周围有便宜的露营地吗？我奇怪地问土人，土人也一头雾水。

“就这了！”老人的带着肯定的语气，对我们说道。

“就这儿？”

“对呀！”

“这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呀！”

“你们看这里多平坦，很适合露营的。我经常在这样的地方露营。”

“要是遇见匪徒或则野生动物怎么办？”

“哈哈哈！”老人的笑声放大了好多倍。

“我有这个！”老头指指车里，一把亮铮的猎枪放在那里。

“我们可没有这个！”

“但是，你们有这个呀！”老人从包里拿出一瓶防熊喷雾。

没错，我们有一瓶防熊喷雾，我们主要是用来防熊的，当然必要的时候，它的使用对象也包括高级哺乳动物——人。

我和土人一直认为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不适合我们，我们似乎又有点难为情让老人再载我们一段。

老人一眼就看出了我们的为难。

“那我们再找一个。”

于是，我们再次出发。.

汽车再次停止下来，老人指给我们的露营地依然保持着我们始料不及的荒芜与赤裸。

“我们听说，好像不能随便在路边露营？”

“小伙子，记住，这是在美国，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在自由的国家，就要做自由的事情，不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了。”

这个70多岁的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这番话很有重量地击撞着我和土人，就连闯了一些天涯的土人也有了一丝羞愧的感慨。

我们给自己强加的束缚太多，就算我们带着许多人羡慕的眼光出来在这个异国骑行，他们说我们很勇敢，实际上，我们灵魂深处的懦弱给我们安上的枷锁是如此轻易分明地影响着我们。在这个阴层的黄昏的时间，老人的形象以及话语突然猛烈地生长，然后变成一击重拳，砸我而来。

你要以为，我们就此感变了自己的想法，就在这不见人烟的路边搭起帐篷，在昏色的傍晚感受奇异的晚风，错了，错了！我和土人决定继续骑行。向黄石方向骑行。

 

远方的群山上的皑皑的白雪变成了一种召唤，也成为了我们离开这荒芜的路边的一种借口。

我想，此刻要是我一个人，我该有怎样的孤独？

不！怕那不是孤独而是寂寞，是我害怕光临的寂寞，是我那种内心不够强大的恐慌。

天光云影勾画出来的景象调和成最为绚丽的印象派的画面，那种色调，从暗色中破挤出来的光亮，那种夕阳在上，人影在下的衬托与呼应，所有我所接受的文明开始隐退，我从文明的厚重的外衣中挣扎出来，只有那么一瞬间，就在那么一瞬间，我感动得想哭，我似乎只有在这里一瞬，看见了片刻的真实的自我！

告别矫揉的情绪，我继续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