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访友

◎墨者千红

    自流井福善桥下有一条石板路，叫顺河路，所顺之河唤名曰釜溪河。顺河路自石梯子而下，穿老瓦房，过索道，经路边井，上火井沱，接自流井天车。几年前，冷冷清清的顺河路突然得了时运，享受当地政府修旧如旧的待遇，整个的被修葺得古朴雅致，宛如从久远年代走来的时尚女子。这条街也因了这次大动干戈，多了一个遐迩闻名的新潮名字，老街，而且是自流井老街，其街名还是川内名头最大的书法家题写的。这条街自然在当地也有了分量。

    大雨至今还住在这条街的山坡上，站在他家门口的路上，顺河路上的房子屋顶就在脚下。但凡喝醉了酒，倒倒歪歪地走路，冷不丁一失脚，还会踩在别人家的瓦房上，房上的瓦片不知要踩碎多少呢。久闻大雨就住在这儿，却一直没有机会造访，尽管大雨邀请我至少有了两次了。我不能再让大雨邀请我了。正好第二日炖剑也要去大雨的住所。炖剑和大雨是老朋友了，我认识炖剑，还是炖剑要看大雨在图书馆办的装置艺术展，把我邀约了去，这样，我就知道了这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特别能侃的自号为大雨的中年人。和大雨熟识，则是炖剑请大雨喝小酒，我也被请，我们便多了随便说话的机会，这样一来，我们便成了老朋友了。我和炖剑约好，第二日在老街牌坊处，不见不散。

    等到第二日，天气特别的好，冬日的暖阳虽然不曾把温暖尽情地释放出来，但天底下充溢着阳光的亮色，心里面倒真的是暖洋洋的。大概是炖剑递了话给大雨，大雨一直在家里等着我们。我和炖剑在老街牌坊的地方相遇，再一同过兔码头小吃馆的巷子上山，大雨站在山坡上的门口，头上戴着一顶浅灰色的棒球帽，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

    大雨的老瓦房只有三间屋，品字型布局，因为是三世同堂，他们母亲住一间，他们两弟兄两大家人各住一间。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的三间屋每间屋都把了一张木床，每间屋子把了床铺后，其空间就所剩无几了。大雨居室的房门，开在他母亲的屋子里，所以，进大雨的居室，需得进他兄弟的屋子和母亲的屋子，屋子都没有窗户，没有灯光，故而进大雨的屋，就有钻山洞的感觉，屋外是大白天，进去如果房门紧闭又没有灯光则是伸手不见五指，俨然时光倒转，走进了黑夜。我们穿过大雨他兄弟的屋子，进大雨母亲的屋子，大雨的母亲已经年迈，裹着铺盖坐在床上和我们打招呼。大雨掏出钥匙，把自家的房门打开。大雨先进屋，把灯打亮，他把两双布拖鞋丢在我们面前，示意我们换了鞋再进屋。炖剑说，大雨的屋是铺了红地毯的。我借着灯光，低头仔细一看，地上果然一片暗红，双脚踩上去，尽管没有什么弹性，倒还是有点软绵绵的异样感觉。

大雨的家什很简单，墙上的液晶彩电还是病鹤老人得了的资助，他自己再添了一点钱新近购置的。大雨的书房在屋子的后门。我知道大雨有了自己的书房，还是从炖剑的文章里知道的。如今算是亲眼目睹了。大雨的书房小得有点别致。大雨是发挥了自己的一点想象力的，他巧妙地利用了屋子后门的屋檐，他用积累起来的一些旧砖头，从屋檐的地方合围着砌了墙起来，成了一间只有半步宽的小屋，屋子虽小，却很整洁，四面的墙壁都贴了白底暗花的瓷砖，屋顶用废弃的广告塑料布遮了大半部，靠门的一绺儿黛瓦露着，酷似一副刻意放在屋顶的装置艺术作品。屋子里，书架、书桌一应俱全，书桌不足二尺宽，上面放了一小块儿凝满颜料、墨汁痕迹的毡子、两盏颜色造型都很别致的台灯、插着几只毛笔的笔筒、两瓶一得阁墨汁、一部半导体收音机和一摞书籍，大雨的书和杂志主要堆放在书桌下面，一部分则放在靠门的简易书架上。到此为止，屋子还剩下两个缝隙，正好可以放两张小方凳，一张放在桌前，一张放在桌侧。大雨拿出一只塑料袋，袋子里面装着一叠宣纸，这是大雨昨夜画好的十来张水墨画，宣纸上的墨迹还略微有点湿润，他画的鱼，很有点石涛的味道。炖剑一直站着，一张一张地和我们一起翻看着大雨的这些水墨小品，有人物、有山水、有动物、有物件，都是逸笔草草的大写意类型，每一笔看似简单的线条，都会散发着他的创作理想和他对于艺术的执着情怀。大雨坐在桌前，双手合掌支撑在铺着毡子的桌上上，眼睛停留在自己的画上。大雨的一双眼睛的光亮在他的棒球帽的长帽檐下，并透过他的深度近视眼镜放射出来，再下面的两片嘴唇不停地开开合合，声音清脆响亮。从大雨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他十分满意自己的每一件作品和自己目前的创作状态。大雨说，大师的作品是画给虚无的，他的创作只为读得懂他的朋友而作。赏过大雨的画，彼此都有点意犹未尽，觉得可以到河边去喝一喝盖碗茶，于是出门，大雨觉得我是第一次到他的家里访问，照例送我一盏粗瓷清油灯。这盏灯，他放在家里已经足有十余年的光景了。这种灯，是落后年代读书人的心爱之物，挑灯夜战最初所言的灯大抵就是这种简陋之极的灯。他说，种梦楼主第一次到他家访问的时候，他送过一盏；炖剑第一次到他家访问的时候，他又送过一盏。大雨把这盏清油灯小心翼翼地装进塑料袋里，再包裹妥当，放到我的手里。我握着这盏灯，就仿佛握着大雨温暖的手。

出门后，方知天色已晚，我们取消了喝茶的打算，往石塔上煮羊肉汤喝。

炖剑有诗云：

    门开釜水市相连，一日三餐羹味鲜。

      苔壁搭檐书有屋，天花蹿鼠乐为园。

      四平米不容身转，三尺宣超出桌沿。

但怕蠹虫和瓦漏，堆山画稿涌灵泉。

                                                                2012年12月29日藏月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