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与神与妖的故事

却不那么简单

爱恨情仇，化做眼角一点泪痕，将混沌打开

青蛇一剑刺透许仙胸膛，法海似大悟又似大悔：“难道，真是我错了吗？”

那一刻
    天地震撼
    直透过 聊黄送 众生面前
    画面绝美
    降妖伏魔是美
    普降甘霖是美
    日出东方是美
    一池荷花是美
    水漫金山是美
    素珍的念白是美
    小青的跣足是美
    吗咪吗咪轰是美
    彩虹贯日，诸佛拈花微笑，法海与青蛇白蛇隔岸两端各各观望，亦是正与邪交错之美。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男人都希望生命中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妻，纯洁而稳定，一个是他的情，热烈而短暂。所有的女人也希望生命中有两个男人么？如许仙和法海，你选絮叨体贴过小日子的一个，还是意志坚定金刚不坏的那人？反正不论得失，都是得者该弃失者可惜，饶你怎么变换角度，真理持之不变。呵呵，所有的欲求不满，不过是自我哄骗。

 1993年的香港电影《青蛇》是一部比较别致的徐克电影。白蛇千年，青蛇五百年，化作人形。“万物之灵是什么？人咯，慢慢学嘛。”两姐妹在沿河长廊左扭右摆学人走路，白蛇执意做人，青蛇则认为做人太累，只玩世不恭地认为“多给点时间，看看怎么个好法而已。”通过白蛇对人的崇拜模仿、青蛇的游戏人间，邀请观众以妖的视角观察人，以这样一段物种上的差异拉开距离，而这处陌生化的处理也为随后被带领反思的观众选择了一个合适座位。

    白蛇的千年道行增添了人性磨损了兽性，行医、治水、爱人，她认定人间有情。为许仙料理生活、舍命盗取灵芝、闯金山寺、生下婴儿、赔上性命。水漫金山之时小青问她：“姐姐，你千年修行只为了一个许仙，值不值？”她答：“值不值得都不到我想，现在我只要救许仙出来。”剧中人越是如此不问代价地执情，甚至明确地要显出一个女人愚笨的执拗，可能反而越是引导观众反思。一说古希腊剧场之所以将观众坐席环绕舞台高高搭起，除了视听要求，还因为迎合了观众渴望成为上帝的心理——清晰明白的俯视。而实际上当是一种移情，一种自我观照。影片这里所利用的，可能正是这样一种别有用心的抬举。

    相比白蛇，青蛇则是兽性大于人性。她不懂情欲，却聪慧于模仿勾引的技巧，她之执，可能正是一份童真的矫情好胜。她成功勾引许仙、使法海定力不足、甚至使教坊的印度舞娘迷魂，而其中贯穿的并非情欲而是好奇与征服欲。当她与法海斗法胜利，跑回来与姐姐喋喋不休的吹嘘，“我赢了赢了”正像孩子取得了成绩等待大人表扬，白蛇怜爱地让她安静点早些休息，她还埋怨“这么兴奋的时候，让人家睡觉。”而白蛇欲断其姐妹情义之时从眼眶流淌的液体，着实让她不解、好奇、生忌，一边抱着白素贞，一边用力挤眼，却怎么也不得眼泪，直嚷着“你有的我也一定会有。”如《菜根谭》所言：“涉世浅，机械亦浅”，如此小青，让人爱恨不是。

    而法海之执，却相反的，是所谓恋空者。他从开片面对喜趣扭曲、斗狠相残的人间魔域，却仅以止水之心，冷眼道：“人”，不出手止恶亦不涉足教化。面对受佛荫、潜心修炼二百年“生性祥和”的蜘蛛精却定要废其道行，收于钵底。与青白二蛇的从后种种，更是由此延伸下来。他拂尘一甩，将许仙与二蛇缠绵多年的美舍化为荒山实相，整日忙于逼迫人认识“红尘色相，尽是虚幻”。自然，“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然而“诸相”之中亦含“法相”，执著于法相同样是执著我见，不明名言假有，即是恶取空，更遑论信空了空。而谈及空，空相亦空，皆是虚妄。可见，法海亦是一个堂吉诃德，用身心气力托举信仰，却不懂四两拨千斤。

    法海于紫竹林遇产妇产子，虽即时避开，但独处静修时仍然被那一瞥间的画面所扰。心魔幻化成无数妖孽与其厮杀，他大开杀戒亦未能消除魔障。后又与小青斗法，起初百般挑逗却毫不动心，小青说“斗到现在你都不敢看我”，他睁开眼睛看妩媚生姿的小青，眼里却全无情欲，只道“不用看，也知道你在做些什么。”这样的定力起初的确应了白蛇所言“他和许仙不同，没有凡人的感情。” 但故事的高明之处正在于不会使任何一个元素成为完全涵义集中的元素，安排法海把持的神经最终崩溃，是推翻白素贞“高见”的最重要一步，而由此之后，所有原有认识跟随事态轨迹开始变得急转直下，凌乱不堪。

    小青此事之后锐气大涨，回去后旋即肆无忌惮的勾引“老实人”许仙，从而导致其与白蛇姐妹之情的破裂。如果说之前青蛇一直跟随白蛇寻找作为“人”的身份认同，这回则是逆反心理的爆发，转向寻找由“姐姐附属”升级为“独立自主”的身份认同。紧接着小青挑起的一场自不量力的斗法虽然失败，但实际上她已熔毁了白蛇之前“情嘛，要从一而终”的信仰，自己更是不再相信道行高深的白蛇那些“莫名其妙”的做“人”道理。在学习人的修行这件事上，白蛇的确是虔诚信徒。所以和一切信仰者一样被吸进了一个越信越深入体悟钻研，但越了解就会越远离信仰本体的一个古旧悖论中。许仙被青蛇显出的原型吓跑，白蛇为了蒙骗他不过虚惊一场，叫小青在院子里晾青纱仿造。她教小青“这叫说谎。……说谎说的好都要练习的，这也是做人的修行之一。”一本正经的神情间可见的是其执迷不悟，亦向观众席射了一直令人汗颜的冷箭。她按照人的规矩去修行，越努力这份执信反而越不断地出现裂痕，当她劝小青做回自在蛇妖的时候，言词间已有了“人生实苦”的领悟——“做人有太多规矩，硬去做，不能做一个好的人。”所以，实际上成“人”之后的修行恰是使其不再信“人”的过程，是一个永恒递减，不断丧失的过程。

    许仙不是核心，却一直在勾连核心情节的发展。他之虚伪软弱贪婪固然可鄙，用徐克的笑谈，可谓是“许仙很虚伪，那是一种知识分子的虚伪吧。”但其在故事中对于引导问题走向却有着突出贡献。，作为“人”，甚至是“埋头书经，修身立德”的“老实人”，却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演示了人性的道貌岸然。这个存在为每个角色的执情提供了实施对象，白蛇的用情对象，青蛇的勾引对象，法海的传教对象。

    为人尽善，用心爱人，白蛇可谓情之挚者。然而为情出生入死却先后遭遇猜度与背叛，到最后面对的还是被挡在金山寺外，法不容情。“我只知道如何去明白人情事故，依足所有做人的规矩，如果这样都是错的，我千年道行都不知道为了什么。”至此，她做“人”的执念搅拌进愤怒之中被彻底粉碎了。原与小青相左的价值判断也在各有升级之后达到了原始的统一。法海虽知“色即是空”，却不明“空即是色”。万事因缘和合而生，条件、元素亡散了则世上没用事物它是它，即空无自性。色相非实相，而空不是无，空强调的正是色相的存在方式——缘起。当他看到蜘蛛精的佛珠灵气不散时，在雨中陷入分裂与迷乱；眼见白蛇产子，错愕于人妖之界竟不像想的那般严苛分明；而当他彻底从癫狂的替天行道中冷静下来，悟到“连我自己都是先功后过”之时，已是水漫金山，浮尸千万了。

 电影结束了。一切都像过眼云烟，消失不见。有至关重要问题忘了领教：若做出选择，白蛇青蛇，你会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