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字母文字与科学
(2009-09-26 08:3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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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文化 |
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在《普通语言学教程》“语言优越于文字,语言和文字是两种不同的符号系统,后者唯一存在的理由在于表现前者。”
鼓吹灭失汉字的人,以此为出发点,如刘半农,称"文字是一种表示思想学术的符号,是世界的公器,并没有国籍,所以在作文的时候,但求行文之便与不便,适当之与不适当。"
其所推论,去索绪尔关于语言与文字关系的论述本意甚远。
索绪尔说文字作为一种符号,其功能在于表现语言。因此在语言与文字的关联上,语言以何种符号(文字)表现出来不是问题的核心。
按索绪尔的表述,“后者(文字)唯一存在的理由在于表现前者(语言)”,那就意味着,改变了文字的表现形式(如把表意音的汉字改为表音的字母文字),也无法改变那种语言自身存在的问题(如果某种语言自身存在问题的话)。
纠缠已久的汉字与字母文字优劣之争,本质上是关于东(中国)西方(欧美)文化优劣之争。民国初期出现的废汉字论,就是在思想界很多人出于强国目的,在西方文化优于中国文化的认识基础上产生的一种激进主张。
诚然,近代以来西方历史在发展过程中突出体现的某些社会文化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所缺乏的。以自由、民主、科学这三者为甚。
自由、民主、科学,这样的社会文化精神孕育于西方普遍使用字母文字吗?
这样的立论显然是荒谬的。
现今,再度唱衰汉字的人,基本上从科学语言角度批评汉字。
自由、民主这样的人文思想姑且搁置不论。
以科学言之。
字母文字与近代工业文明
近代工业文明产生于欧洲,具体说产生于英国。其标志就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标志工业文明到来的最重要发明当属瓦特改良蒸汽机,人类历史进入蒸汽时代。
稍微了解世界历史的人都知道,近代工业文明的产生是社会生产发展的结果。以社会性交换位主要目的的社会生产的确立催生了近代工业文明的产生。
诚然,带动人类进入工业文明的英国,其语言的表现形式——文字——采用的是拉丁字母,但是由此得出结论,是拉丁字母这种文字形式的文化导致工业文明产生则是荒谬的。
同样和英国一样采用字母文字的法国、意大利、德意志、俄国,都是在英国工业文明的文化扩散中进入工业文明发展阶段。这种文化扩散带有强烈的地域性特点。
另外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是,欧洲的字母文字,就拉丁文来说,约在公元前7世纪——前6世纪时,从希腊字母通过埃特鲁斯坎文字媒介发展而成,直到18世纪60年代工业文明在英国出现的2400多年的时间里,使用字母文字的欧洲国家同中国一样都是农业文明国家。在这2400多年的时间里,在一些历史时期,使用意音汉字的中国文明与使用字母文字欧洲文明相比,中国文明不但不落后,反而在很多领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
讲科学史的著作,不仅讲近代自然科学,同时也讲人类古代社会的科学。
以埃及为例,古埃及广泛使用象形文字(甚至是图画文字),但这并没有影响古埃及人在他们那个时代在科学领域取得巨大成就。
使用象形文字的古代埃及人在天文学、数学、解剖学、医药学、建筑科学、手工技术方面取得了人类社会在那个历史时期最辉煌的成就。今天,人们经由历史遗迹(如金字塔)和以象形文字记载并保留下文献深入了解了那个时代的科学历史。
古代中国的例子不枚举了,妄自菲薄之辈每每将其视作意淫。人欲自贱,天奈何之?
16世纪中期,以哥白尼天文学革命为开端,近代自然科学在欧洲出现。
近代自然科学在欧洲出现,难道也是源于字母文字这种文化因素。汉字低级论者基本上基于这样一种认识。
诚然,单纯用经济因素解释近代自然科学的产生存在着很大的困难。
所幸,还有一门学科叫做科学哲学,我们可以从科学的角度考察一下科学与文字、科学语言的关系。
现今论证汉语(汉字)低级的人,多半从科学语言角度出发,论证汉字汉语在科学语言要求方面的欠缺。
这些人忽视了一个问题。
文字是什么?
一种说法说:“文字唯一存在的理由在于表现语言”(索绪尔)。文字是语言的表现。
但是这不是文字终结的地方。因为还有一个问题:“语言是什么”?
就人的语言来说,语言是思维的表现。
因此,文字应该是语言和思维的表现。
汉字汉语在科学语言要求方面的欠缺,不是文字本身的欠缺,而是语言的欠缺,而语言的欠缺根本上耐蚀思维的欠缺。
一个人,表达一个科学性的意思,如果他不能用汉字表达清楚,不是汉字的问题,而是他的个人语言的问题。他个人无法驾驭这种语言,因而无法用这种语言清楚表达一个意思。而他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根本上是他自身的思维存在问题。他无法在思维——语言——文字之间建立起一种清晰的关联。
库恩以科学范式的变化解释科学革命。这种范式的革命首先表现为语言的革命,当然同时也表现为文字的革命。
然而,主导这一系列范式革命的是“文字”吗?
石里克曾经说过:“一切科学文化的进展,都是人类精神'游戏'的结果.科学家竭其终生之力从事探索宇宙之谜而不以所得为念者,就是这个'游戏'人生观的表现,就是这个'游戏'的人生观对于人类的贡献.人类整个文化的进展与前途,都是靠这个人生哲学而产生的。”
主导“科学文化的进展”的“人类精神'游戏'”也不是文字以什么形式显现的文字游戏。
爱因斯坦通过自己科学发明的切身实践,提出了基本概念和基本假设是“思维的自由创造”和“理智的自由发明”的命题.他明确指出:“整个科学不过是日常思维的一种提炼”,而“我们的一切思维都是概念的一种自由游戏;至于这种游戏的合理性,那就要看我们借助于它来概括感觉经验所能达到的程度。”他进而认为:“为了使思维不致蜕变为‘形而上学'或空谈,只要概念体系中有足够的命题同感觉经验有足够巩固的联系就行了……除此之外,这种’体系'(在逻辑上来看)就不过是一种按照(在逻轮上)任意规定的游戏规则来对符号进行的自由游戏。”
主导“科学文化的进展”的“人类精神‘游戏'”是“思维的自由创造”和“理智的自由发明”。其核心是“自由”。
所以,字母文字产生后的2400年里,科学依然笼罩在思维混沌的幕后,只有到了16世纪中期,在文艺复兴的思想潮流下,“自由”逐渐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科学”才全面进入语言和思维的视野。
什么是科学之本?
不是文字。
那种认为汉字完全字母化后中国文化将得以救赎的想法不过是睡梦后的一种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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