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初
“生而知之”源于《论语》。原文是“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论语·季氏第十六》)
一般解释是,生下来就有知识的人,是第一等人;通过学习而有知识的人,是第二等人;遇到困惑才学习的人又次一等。而遇到困惑又不学习,这就是为什么民众总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原因。
南朝经学家皇侃对于《论语》《孝经》及三礼等有独到的见解。他解释说,“此章劝学也,故先从圣人始也。若生而自有知识者,此明是上智圣人,故云上也。云学而云云者,谓上贤也,上贤既不生知,资学以满分,故次生知者也。谓中贤以下也,本不好学,特以已有所用,于理困愤不通,故愤而学之,此只次前上贤人也。谓下愚也,既不好学,而困又不学,此是下愚之民也,故云民斯为下矣”。
但是,并没有明确说明什么是“生”。
宋代的朱熹、明清之际的李颙都对上述章句有所阐述。但是,对于什么是“生”也没有明确的解释。可能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生而知之”就是生下来就有知识的人。
问题在于,圣人真的是生而知之吗?《资治通鉴》说,“才德全尽谓之圣人”,并没有说生下来就有知识。事实上,从中国古代公认的圣人来看,并没有一个人是生下来就有知识的。
例如,人文初祖伏羲创八卦,也是在得到《河图》、《洛书》后,经过刻苦钻研后,有所感悟。再加上他上观天文,下察地理,究天地运行之法则,观鸟兽活动之变化,以自身和自然界万物形态的象征,创立出“八卦”。而神农氏也是遍尝百草,才得以了解百草的药理。而周文王演绎周易也是一样。不胜枚举。
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所有的“圣人”都是在困境中有所突破、有所感悟才成为圣人。连孔子、孟子、朱熹、王阳明等圣贤莫不如此。
因此,“生而知之”理所当然地被解释为圣人“生下来就有知识”,就令人怀疑了。事实上,从王阳明等人的经历来看,圣人总是在困境中诞生的,从没有天生的。
《说文解字》说“生,進也。象艸木生出土上。凡生之屬皆从生”。也就是说,“生”的本意是,草木从土地中生长出来。有“生发”、“萌发”之意。
所以,“生而知之”的本意就是,用心感悟世间的一切,总结它的规律,从而生出新的知识来。这也是为什么王阳明会有“圣人之学,心学也”的结论。
《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因此,不断地“温故而知新”,才是生而知之的正解。
要进一步了解“生而知之”的深意,可以从《周易·系辞下》中“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来感悟。
《周易·系辞下》还说:“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即“取象比类”的方法。
为什么圣人总是能“温故而知新”,即从人们常见的现象和形态中,领悟到普通人所不能发现的新知识。就是采用了“取象比类”等方式来总结和提炼新知识。关于这一点,由于古代文字较为难懂,普遍认为儒家没有能通俗地说清楚。
但从现代的常识来看,比较容易理解。任何知识都是最基础原理的叠加、组合或集成。而孔子被称之为“大成至圣先师”,就是说,孔子的知识来源就是对于之前所有知识的“集大成”,也就是今天所谓的“集成创新”。例如,最典型的就是孔子增删六经。
而后来的佛家揭示“因缘和合”等理论,简洁地解释了为什么能“温故而知新”的原理。外来的佛家理论对于本土的儒家造成巨大压力,促进儒家进一步自我反思,推动理论创新。就有了最初由唐代韩愈等人发起的“古文运动”,以儒家的原旨对抗佛家理论的扩展,客观上引发了中华文化的再一次中兴。
从“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的全句来看,所谓的“知”都是围绕“困惑”而言。第一等人在遇到困惑时,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总结进行感悟,从而获得新知识(善于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而第二等人即便没有遇到困惑,也会见贤思齐,勤奋好学,以备不时之需。第三等人在遇到困惑时,才开始向别人学习。而下等人即便遇到困惑也不学习。
孔子曾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论语·述而》)
大意是,我也并不是一个很聪慧的人(不能象古代圣人一样,善于发现规律,见一知十),而只是仰慕古人,发愤追求圣贤之道。也就是说,孔子自认为是“学而知之”。
这明显就是孔子劝人向学的说辞。并不是孔子不善于总结规律。或许孔子诚意正心地认为,古代圣贤的成就太伟大了,自己完全比不上。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
但有的学者,将“生”硬生生解释为“性”, 是对韩愈《原性》中“性也者,与生俱生也”一句的过度解读。在古代有一些字可以作通假字,但并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通假。关键要看逻辑上是否合理。
而对于圣人“生而知之”的理解。在《传习录·卷中·答顾东桥书》中,王阳明先生有一番论述。有助于我们对“生而知之”的理解。
王阳明说“夫圣人之所以为圣者,以其生而知之也。而释论语者曰:“‘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夫礼乐、名物之类,果有关于作圣之功也,而圣人亦必待学而后能知焉,则是圣人亦不可以谓之“生知”矣。谓圣人为“生知”者,专指义理而言,而不以礼乐、名物之类,则是礼乐、名物之类无关于作圣之功矣,圣人之所以谓之“生知”者,专指义理而不以礼乐、名物之类,则是“学而知之”者,亦惟当学知此义理而已。“困而知之”者,亦惟当困知此义理而已。今学者之学圣人,于圣人之所能知者,未能“学而知之”,而顾汲汲焉求知圣人之所不能知者以为学,无乃失其所以希圣之方欤?凡此皆就吾子之所惑者而稍为之分释,末及乎拔本塞源之论也”。
大意是,王阳明先生说,“圣人之所以称之为圣人,大家都知道是‘生而知之’。但是为《论语》作注释的人指出,所谓“生而知之”旨在阐述义理(普遍规则),而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比如,礼乐、命名事物、古今历史等等,必定要待学习过后并加以实证才能真正积累起相关知识”。
这就是说,礼乐、命名事物、古今历史等领域,假如都在圣人所关心的范畴内,即便是圣人也是要先学而后知。即使是圣人也不可认定他生下来就具有这些知识。
因此,所谓圣人“生而知之”,仅指对于“义理”(一般规律)的感悟能力,并不针对礼乐、命名事物的具体知识等。之所以强调圣人“生而知之”,是专指对义理的感悟能力,而不针对礼乐、命名事物等具体知识。是因为即便是“学而知之”的人,也应当去学习其中的义理。至于“困而知之”者,更应当在困惑之中,感悟其中的义理。
今天的人学做圣人,对于圣人所传授的知识,尚不能完全达到“学而知之”的程度。却好高骛远地探究连圣人也未涉及的领域,这难道不是失去了学习圣人的初衷了吗?以上所述,仅就大家的困惑稍加分析,尚没有涉及“拔本塞源”(事物的根本)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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