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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暮初
关键词:间接语境
直接语境
“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出自《旧唐书·列传·卷一百四十》,富含哲理,意味深长。
然而,对于这句话的解读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网上有一种解读是,“一个人要想有远大前程,应当先培养器量见识,其次是文才技艺”。
这是典型的望文生义逐字扣字眼的解读法,离其本意相去甚远。
实际上,“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的意思是,一个能够担当社会责任的人,必定有着远大的志向和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荣辱观,而那些具体的文才技能并不能反映一个人的本质。
言下之意,一个人是否能担当得起社会责任,要先观察他的人生观、价值观、荣辱观等层面,而不是以他在人前所展现出来的才能作为单一的判断标准。
对于现代人而言,古代的文化语境已全面遗失。准确地说,古代的文化语境,散落并隐没于文化文献和古代遗迹等无数的文化载体之中,难以直接呈现出来,也难以用现代语境直接翻译和替代。
因此,以现代思维方式,望文生义地去解读古代的文章或格言,就难免显得挂一漏万,捉襟见肘。也就是说,在解读古代文化时,不应该有望文生义的态度,这容易形成先入为主的观念。
要解读这句话的原意,首先让我们来看一下,它的直接语境和间接语境(社会语境)。
所谓“直接语境”就是某段话出现的当时场合(时间、空间、人物、环境等因素)。而“间接语境”(社会语境)就是说话者当时所处时代的文化习惯、文化共识、文化审美等共同构成的一个文化语境。任何语言不能脱离直接语境和间接语境(社会语境)。
据《旧唐书·列传·卷一百四十》中记载,“初,吏部侍郎裴行俭典选,有知人之鉴,见苾与苏味道,谓人曰:“二子亦当
掌铨衡之任。”李敬玄尤重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与勃等四人,必当显贵。行俭曰:
“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勃等虽有文才,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杨子沉静,应至令长,余得令终为幸。”
如上所记载,吏部侍郎裴行俭在评价王勃等人的才能时,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态度,说他们“浮躁浅露”,因而不配担任官职。而事情发展的最后结果,也证实了裴行俭对于王勃等人评价的准确和中肯。
裴行俭的评价方式很是独特,他先是摆出对于“士”的评价标准(即能否致远),以求得文化价值和文化审美上的认同。然后再按这个标准去衡量,使得对人的评价客观公正,而不至于有失偏颇。
其中,“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就是为王勃等人所设置的一把尺度。以上史书所记载的裴行俭与众人的对话,就是“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的“直接语境”。
但是,更为复杂的是这句话的“间接语境”(社会语境),也就是包容于“直接语境”外的文化意境,涉及到整个传统文化的整体价值观和伦理观。也就是说,要解读这句话,还要把握以下三点:
一是任何事物的发展必定有其自然、合理的先后顺序,这也是“道”的要求。违反这个规律,就会显得不自然,可能存在问题。《大学》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就是说,古代以是否符合“道”的要求作为判断的事物是否得失的衡量标准。而能了解事物的本质与表象,结果与初始条件,并且进一步了解事物相互之间的前置条件和逻辑递进关系,就有可能探知事物的真相。
二是设定一个思维模式。这个思维模式就是暮初所提出的“由器入道(归纳法),以道化之”(演绎法)。人类认识事物,总是先从具体事物入手,再逐步加以抽象,扩大认知的涵盖面。《易经·系辞》说“形而上者之谓道,形而下者之谓器”。就明确地指出,“形而下”的具体事物归属于“器”的范畴,而“形而上”的抽象事物归属于“道”的统摄范围。由“形而下”至“形而上”这一路径,找出对于事物本质性和规律的认知,再以这种认知统揽全局,落实到现实中具体和细节之中。这个落实过程就是“以文化成”的过程,也就是文化实现的过程。而整个过程,贯穿对于事物本质性和规律性的认知,这就是“文以载道”的本质要求。
三是取象类比。对于“士”的认知,分为二个部分。一是“形而下”(即“器”)的层面,也就是一个现实中具有社会身分,可以被人具体识别的社会人。重点是“身分”(社会辨识度)“才能”等。二是“形而上”(即“道”)的层面,也就是具有某种思想的人。重点在“思想”、“意识”“品格”等抽象层面。
而一个人格圆满的人,必定是具体和抽象,物质和精神相统一的人。简单而言,就是应该是“道器合一”的人。
裴行俭的高明之处在于以能否“致远”作为讨论的主题(问题的提出)。言下之意,是否符合“士”的本质要求来提出判断标准(即具有“先器识而后文艺”的外在特征),也就是判断对象是否通过“器识”(对于具体对象整体或全面的认知)的审视。当通不过“器识”审视这一关,一个人再有才能也走不远(即不能“致远”)。而当一个人不能“致远”,也就是不足以托付重任(推荐担任官职)。
因此,裴行俭的推论逻辑严密,而后来的结果证实了他的推论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暮初在领悟这句话时,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事情。这是因为现代有一位名人说古代中国不存在演绎法(逻辑)而只存在归纳法。并且这位名人将中国在近现代没有诞生原创性的科学,说成中国文化中没有演绎法(或不重视演绎法)所致,可能论据不太充实。而裴行俭的一番话恰恰证实了中国古代有着演绎法。至于古代中国,甚至是近现代中国都没有诞生如西方那样的原创性科学,是有多种因素所造成。事实上,现代不断地引进和学习科学,开展集成创新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我们总是责怪祖宗的无能,而从不反省自己为何不能造就新的东西。
因此,当暮初看到“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心中有所触动,不免对世人所说的“中国没有演绎法”的结论产生怀疑。
说到这里,人们或许也有一个疑问。要是古人每句话都这么分析,那么古人之间的对话,岂不太费事了。
这就是语境不同而容易令人困惑的地方。也是在不同语境下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假如在同一语境下,即古代与古代对话,或是现代与现代对话,是不会产生这种疑问的。
也就是说,现代能读史书的人,基本都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和以文字的领悟水平。由于这些人能够自觉地靠近古人所处的文化语境,因而相互之间不会产生大的歧义(当然,每个人的学识不同,对于同一个古代事物的理解多少还是有差别)。但是,现代与古代毕竟隔了很长时间,期间发生了许多的“文化进化”的事情,使得原本的日常对话到了现代也像天书一般了。此事古难全。
其次,在古代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识字和读书的条件。因此,识字和读书在古代也是一种“权利”(甚至是一种资源)。因为,人们期望通过识字和读书以获得更多的生存和发展的可能性。
其三,重视传统文化也是近几年的事情。假如倒退几十年,普通人也并不具备学习传统文化的条件。因此,古代和现代语境的隔裂这是历史所造成的,时代所造成的。但是,不能认为古人与现代人使用同样的汉字,就一定会与现代人有同样的思维方式。更何况,在近代白话文运动的影响下,推动了识字率的全覆盖和文化传播的普及,也让普通人有了学习的基础,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但是,也要注意一个事实,这就是现代汉语词组差不多是完全重新构造了一番。这使得古代与现代,犹如远隔两岸的不同世界。
由于中国汉字的神奇,使得我们有了读懂几千年前文献的可能,这在西方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也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并不是每个中国人都能真正读懂古代的文献。区别不在于汉字本身,而在于对文字背后的语境的理解上。
比如,在旧社会许多不识字的人,通过戏剧、说书等艺术形式懂得忠孝节义、礼义廉耻等事情,就是通过戏剧中的情景再现来实现的。而读书虽然不那么具象化,但无非是通过文字,看到文字背后的语境,让情景在脑海中再现出来。
因此,要读懂古代文献一个最起码的要求,就是要自然建立起一个模拟的语境,以求“情景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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