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25）·牛大妈传奇

    从小就觉得牛大妈跟村里同辈的大妈婶娘们不一样。大家都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她似乎是常不出工的。她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粗胖或干瘦黑，她是白胖细腻还略有婀娜的，有点像那时电影里地主婆形象，养尊处优而高人一等。她不出工，经常的原因是脑壳疼，但看不出一点病态。

牛大妈眼神语气里，总有股居高临下的气势，睥睨众妇的样子。用今天话说，她自带气场，不怒而威；但她又常是亲切佯笑的，不似普通泼妇那样凶恶外露。牛大妈身边总围绕着几个狠角色，一般女人怕她们，她们又明显刻意地逢迎牛大妈，生怕得罪了她。

牛大妈七个孩子，六女一男。他们多有乃母气质，打小威势凌人，让小伙伴害怕。最厉害的是三女四女。三女得牛大妈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挑拨是非之能，会支使唆怂别的小孩霸凌弱者，让人畏惧；四女则自己飞短流长、尖嘴毒舌、指桑骂槐、恶气相向直接令人丧胆。她们姊妹俩还常联手对付一个村伴，杀伤力比男孩拳脚还厉害。

记得有个小伙伴出嫁的姐姐回娘家“出窝”——生孩子满月后首次回娘家省亲——四女在上学路上对那小姑娘说，你姐不要脸，她出嫁不到一年就生了伢，肯定是结婚前瞎搞怀的种。小姑娘全出意外，气得眼泪直流但不敢回怼。其实她姐是农历二月出嫁而冬月生伢。

这个三四年级就懂得那种对小孩来说完全匪夷所思知识的四女，小学没毕业即辍学，十五六岁就因在矿上单身职工不同宿舍留宿而被工人纠察队带到总部保卫处教训。

牛大妈大女，年轻时机灵漂亮，十五六岁和邻居帅气犟乖的儿子恋爱而怀孕，邻家子始乱终弃，不屈于威不惑于利坚决抗婚不娶（这也许是牛大妈一生唯一败绩），大女最后只得奉子成婚嫁与一个下井矿工。几年后丈夫因矿难殒身，大女顶职到职工医院做清洁工。后多次因与矿工私情而被矿工家属打上家门大粪泼床。还好大女最终归宿不错：因悉心照料一外地来的开矿农民工，俘获真心，龄差十几岁的姐弟恋终得正果。

牛大妈本是邻村人，大女儿，是前夫遗孤，生于解放初。刚进新社会，各村土改运动火热，村间农民交流密切。我们村茅老大有点文化，常被借到各村帮助运动。期间他被牛大妈盯上，一次被设计把他和牛大妈锁在同屋过夜，十八岁的茅大被二十五岁的牛大妈套牢，娶了她。

茅大高大魁伟，性格温良，成为长于撒娇撒泼两手硬的牛大妈掌心的糯米团。最无奈牛大妈偷吃成性，横扫一村。她曾趁堂嫂坐月子之机约会堂伯子，堂嫂跟踪到家捉奸在床，牛大妈竟反守为攻撒泼打滚，剪刀绳子地寻死觅活；可怜善懦的堂嫂怕出人命，竟低声下气认错求告，且以产妇之身守候照顾牛大妈一夜。

牛大妈最牛的出轨，是唯一的儿子与她高大英俊的老公茅大爷天差地别，而和邻居钱二爷仿佛一个模子磕出，长脸长身，短腿罗圈，成为全村公开的笑柄。一次茅大爷和村里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开玩笑，说他万事如意，可惜就是没个儿子续香火；不想那年轻人反应奇绝，笑嘻嘻答道：我是没得儿子命，不过总比借别人的野种干净！

打人不打脸，茅大爷打别人脸，自己被一反耳光扇得张口结舌；牛大妈在场，当即故伎重演，撒泼打滚寻死觅活，气死过去（昏厥。不知真假）。

牛大妈是我见过的最擅于挑拨是非的高手，人前一把火，人后几把刀，村妇间的是非矛盾，源头几乎都可追溯到她。

小时候假期跟大人出工，没少亲见牛大妈唆使那种头脑简单、善吵会骂的女人欺侮扑咬那些不巴结她的村妇。上学时也没少被她两个恶女欺辱，她是我童年的梦魇之一。

几十年后回头，看到的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表率家教，母亲是孩子第一任老师，信哉不虚。

 （恋青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