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透过白色镂花的纱窗倾泄在地板上,宛如一朵白色的破碎之花印在黑暗之中。黎一赤脚坐在落地窗边,一件真丝吊带裙若隐若现透着诱人的身材,窗外斑斓的霓虹灯落在雪白的肌肤上,或蓝或红。
这座繁城如此拥挤,却谁也温暖不了谁。
黎一记得刚到这城市的时候,脚上踩着从镇上集市里买来的圆头小皮鞋,白底大红蝴蝶结。小贩一笑,脸上的肌肉挤兑着皱纹,对她说,小姑娘,这是今年国际最流行的款式。就冲着这句话,黎一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十几块钱,买了,她只是觉得到了城里得穿一双像样的鞋。
黎一出生在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里,家里靠父亲外出当矿工维持着,母亲在家里仅有的一亩地里种些农作物,节省家里开支,日子虽然清苦,倒也风平浪静。黎一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分别叫黎二黎三,黎二才上一年级,妹妹刚学会咿咿呀呀发声。父亲不识字,唯一认识的汉字只是从一到十,连自己的姓氏也是为了进城谋活,依葫芦画瓢一个月才写出了模样。村里的人都叫父亲黎叔,父亲是个憨厚的人,每年过年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喜欢招呼他到家里喝上两杯暖酒。黎一从小就出落得比别的女孩要水灵,黑黑大大的眼珠子,小巧挺直的鼻子恰到好处镶在标致的瓜子脸上,嘴角微微上翘。上了初中的时候,村里的女孩看见她就绕道走,谁都不愿意和她当朋友,生怕把自己比没了。
只有狗子愿意和黎一做朋友。黎一也不知道狗子叫什么,打从记事开始,就听村里的人喊他狗子。狗子长得黑黑的,个子很高,细长的单眼皮。狗子的家里在镇上有一个杂货店,狗子经常偷偷给黎一塞小零食,然后转身跑掉。有时候是彩纸的糖果,有时是几颗小话梅。黎一看着手心的零食,扬起嘴角甜甜地笑,狗子看见她笑了,脸便刷地红了。
黎一的生活在父亲出事那年整个改变了。矿场坍塌,父亲没能及时救出来,就这样没了。黎一一年见不上父亲几回,听到这消息时,只觉得胸口被锤一闷,眼泪却始终下不来。没多久,母亲撑不住这个家,把妹妹送去别人家,带着她和弟弟跟了村里一个单身汉,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一瓦房几亩地,笑起来满嘴的黄牙,黎一小时候经常看见他坐在村子口抽水烟,咕噜咕噜的。黎一初三没上完就辍学了,帮着家里做点农活,狗子长得越发帅气,还是经常给黎一送吃的,村里有好几个女孩都喜欢他,但他只喜欢黎一。家里就一睡觉的屋子,母亲拉了一块布挡在中间,黎一和弟弟睡一边,母亲和那男人睡另一边。偶尔黎一半夜会被男人粗重的喘气声给惊醒,她偷偷掀起帘子的一角,借着木窗外的月光可以看见那个男人伏在母亲身上用力蠕动着,一只手还抓着母亲早已下垂的乳房,母亲紧闭着嘴一声不吭,唯恐惊醒了她们姐弟俩。黎一扭过头,看见窗外满眼的星星,泪珠就这样滑了下来。
黎一懂事了,她都十七岁了,身体也凹凸有致圆满起来。
黎一喜欢看书,读书的时候一直是学校的第一名,每天忙完农活,黎一会走上几里路到镇里一个小书店看书。书店的老板据说是犯了事的人,逃到这穷乡僻壤来开个小书店,养家糊口。老板经常穿着花短裤一双破旧的皮凉鞋走来走去,看见黎一就欢喜得很。黎一有时会帮忙着招呼客人,只要老板愿意让她在里面看书。黎一喜欢那些散发着墨香崭新的书本,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喜欢看三毛,也喜欢三国,在她的心里,像曹操那样的男人才是真男人。老板娘是个嘴贱舌薄的胖女人,经常当着黎一的面刻薄侮辱她的母亲,已习惯在夹缝中生存的黎一听了也面不改色,抬头就对着老板甜甜一笑,笑得老板心花荡漾。胖女人气得一跺脚,拽着自己的男人耳朵往里屋拖。
黎一再也不能和弟弟睡一张床了,于是母亲就想办法在院子里添了个小瓦房。夏天,黎一穿着短裤在家里忙里忙外,细长的双腿,雪白的肌肤晃得家里那个男人头都晕了。母亲跟了他之后,他几乎没下过地,整天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看小姑娘。黎一长大后,他也不出去游荡了,就坐在家里看黎一,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抽水烟。黎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以至于后来的黎一想起当年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觉得好笑,怎么报纸上胡说八道的小故事会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是个炎热的夏夜,村子里的蛙声一片,黎一刚躺下,迷糊就感觉有人撬开门,摸到床上来,黎一慌乱睁开眼,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身上那熟悉的水烟味儿黎一最熟悉不过。男人粗鲁凑过嘴一顿乱蹭在黎一细嫩的脸上,黎一发了狂地反抗尖叫,伸出手指挠了他的脸,吓得男人踉跄夺门而出,他也害怕隔壁屋里那个女人听见。
第二天天没亮,黎一就带着几件衣服,跑去敲狗子的门。狗子揉着惺忪的眼睛,惊呆呆地问,你怎么了?黎一很想哭,鼻子一酸,又倔强把眼泪活生生咽回肠子里,这事儿张扬出去了母亲以后怎么做人啊?!她红着眼睛抬头对他说,狗子哥,借我几百块钱可以吗?我要到城里去打工,以后一定还你!狗子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迟疑了一下,转身回屋,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红色的纸钞,递给黎一,然后坚定地说,妹子,等我和家里说一声,我去找你,到了城里记得给我写信,告诉我地址,一定记得啊!黎一这才没忍住眼泪,踮起脚尖,双臂环抱着狗子的脖子哭了。狗子抬起手,停在半空中,有点不知所措,想抱她,却又害怕。没等狗子反应过来,黎一一扭头跑了,看着她的身影,他蹲在门口放声大哭起来。
————节选自我的长篇《残缺》,欢迎指教!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