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魇

文/寒香蝶冷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此话一点都不假。在我的家乡，六七岁的孩子就开始做家务，到了十一二岁就成能手了。我亦是如此。

老家地处丘陵地带，房屋都安插在半山腰上。没有大平原，自然也没有人口密集的村落。村民们都散落在不同的山脉山，连绵着的就是紧紧的乡情。于此，在家乡独门独户的人家特别多，我家亦是如此。

聚居有聚居的好处，独门独户也有独门独户的好处。聚居一处，贼人不敢轻易到你家做客。人多势众，一家出了什么事别家必定是要帮忙的。坏处自不必多说，大伙都心领神会了。基于此，梁上君子是特别钟爱独户的。就像祖母说的那样，被杀了都没人知道。好在民风淳朴，杀人放火的事情是绝对没有的，小贼进屋也是少有的。

既然我家是独户，与我一起出门干活的伙伴自然是没有的。我常常一个人到山里砍柴割草，独往独来，逍遥自在。清晨进山，山上的草木沾满露水，整座大山都雾气缭绕，仿若仙境。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山，生怕吵醒了沉睡的山神，又怕鬼怪还在山上，鸡鸣了都不肯回去。在山里呼吸着新鲜空气，衬着初升红日，万物渐渐变得清晰。初升的太阳，没有灼人的光芒，红彤彤的，犹在画中，张目即可对视。站在山顶，望万山翠绿，群峰迭起，一切都在朝阳下变得干净透明。

我独自到地里干活，母亲从来没有叮嘱过什么，只叫我干完活就早点回家。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我们的小山村里会发生些什么。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到地里干活。走在山路上，我的心情特别舒畅。高高的蓝天上白云朵朵，偶尔有老鹰在空中盘旋张望。悠悠的风中含着草木的清香，青翠的林中有着百鸟朝阳。

就在我陶醉在山林的幽美中时，我听到了一阵摩托车的声响。此路僻静，往来于此的人并不多。我的心中有着一丝的不安。摩托车靠近的时候，一种本能的反应，我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我同学的爸爸——洋叔，一颗提起的心又稍稍放了下来。他骑得很急，呼啸一声就过去了。可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又骑着摩托折了回来。电视上出现过的情景告诉我，此时很危险。我埋着头，什么都不敢想不敢看，一直往前奔去，早已无心观赏两旁的风景。我想：如果他一直跟着我，就说明他在跟踪我，意图对我不轨。我走啊走啊，却怎么也甩不掉他。我开始着急了，很想哭，很想唤来母亲救我。为了甩掉他，我作出了一个决定：不走路，走山坡。看他的车子怎么上来。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只知道当我从山路上爬到上面的山坡上企图逃回家的时候，他竟然停下车也爬了上来。见到如此情景，我终于明白我将要面临什么。我两脚一软，坐在山坡上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洋叔看到我哭了，突然停下了脚步。迟疑了一会儿，他便摇晃着庞大的身躯，滚回了山路，骑着摩托走了。

看到他走了，我赶紧朝四方拜了三拜以示我对神的感谢。拜完后，我连滚带爬地往干活的地方赶去，觉得到了自己的地里就安全了，那里也许会有人在耕作。神还是眷顾我的，我还没到地里，就听到八叔公吆喝牛儿的声音。见到他的身影前，一贯的经验告诉我他在田埂上放牛。事实正是如此。我飞奔到他的身边，红着眼睛告诉他我的遭遇，叔公听后大骂那个畜生并安慰我，叫我不要担心，他会送我安全回去的。听了叔公的话语后，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得到了舒缓。

干完活儿，我跟在叔公的身后回家。经过山坳的时候，我发现洋叔竟然还等在那里。阿弥陀佛，幸亏我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八叔公从他眼前走过。

回到家中，我又大哭起来。母亲急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语无伦次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母亲听后大怒，非要找洋叔算账。母亲是急性子，说找他算账就去了，一刻也没有耽误。

在母亲和姐姐去找洋叔的空档里，我为谈判的结果想了千百种结局。母亲和他们打起来了，母亲被打伤了，他们出言侮辱我们了……我告诉自己不要想了，可惜没有用，我还是拼命地想像。

母亲终于回来了。她对谈判结果还算满意，轻声地对我说：“那个畜生喝醉了，他老婆很真诚地道歉了。唉，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就算了，不再跟那畜生计较了。”

母亲已经做出了决定，我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还小，我懂什么呢？那时的我才读小学三年级呀！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可惜不是。渐渐地，同学们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她们看我的眼神变了，好像我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我不懂，后来二丫悄悄问我：“听说前几天你被人强奸了，是真的吗？”我一听到这话就嚎啕大哭起来，我总算明白了别人为何做此反应。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尝试逃学，甚至连死的心都有了。我怕自己受不住“人言可畏”。好在山上的参天大树天天唱歌给我听，它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是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些年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我拼命告诉自己要坚强。等到上了中学，眼界又开了许多。新的同学，新的朋友，新的班级，新的学校……一切都是新的。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就这样，一切都过去了。有一次周末回家，母亲很开心地告诉我：“阿洋被车撞死了！那个畜生终于死了，老天终于开眼了。”是的，老天终于开眼了。

过了不久，八叔公也病死了。叔公死了，我没有去看，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嚎啕大哭。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个小孩儿在山路上的遭遇，没有人记得曾经给小孩儿施加精神压力，更加没有人记得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回复到了当初。山路上的风景依旧美丽着，蓝天上的白云依旧漂浮着，空中的老鹰依旧盘旋着。

（文学作品，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