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
载

车出站没几步,一位女乘客发出的声音让他乱了神。声音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听着听着,他恼怒了。
不用回头,他能百分百地猜到这位发出让人厌恶声音的女乘客是哪一位。因为无人售票,监督刷卡投币,向每一位上车的乘客行注目礼也就成了驾驶员的职责要求。久而久之,那机械地一侧目,目光也只在投币箱或刷卡器上聚焦,自然不关乎上车的人是男是女什么模样。但刚才例外,一对勾肩搭背的男女上车,让他定在投币箱的目光散了焦。男的年约五十,女的年近二十。不知是男人的臂太长女人的腰太细,还是男人无视公众存在的放肆,环绕女人的那只手熊掌般地扣在女人的右胸上。现在,他想一定是那个被搂的女人,被那男人给弄出的放肆的叫声。
城市公交车,前门进后门出,同一班线坐上百遍,也不见得谁记住谁。他,市公交公司174路公交车的驾驶员陈默,驾龄20年,就有15年的时间开公交车。陈默的为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低调,安全行驶58万公里,公司唯一的乘客零投诉员工,因而成为公司的标兵。
“啊……啊……啊唷——”
平时车上无论人多人少,总少有安静。这会儿,车上人也基本上满座,可出奇的静,这声音就越让人听得清楚。陈默心里直发毛:莫名其妙,这叫什么事,把个公交车当婚床了不是?
陈默忍不住一回头,不看还好,这一看让他更来气。果然是那一老一少的男女在那磨皮蹭痒的,男的坐在临过道的座,搂抱着年轻女人,双手捧着女人的小脸;女的有位置不坐,偏坐到男的腿上,一只手勾着男人的脖子,一只手垂放在背后。那女人的姿势,活像一人体模特依着一棵老树拍写真,左手朝下抓住错节的盘根,右手挽住泛黄的枝叶,对着镜头放射迷离的眼神。
“还没到站啊?”
车减速了,并正往路边停靠。有乘客不知何故便问司机,陈默不作声,停稳车就朝那对男女乘客走去。到跟前,一手指着对方吼,你们俩给我下去,马上下去!
中年男人站起来,眼睛盯着陈默愣了半天,说,怎么了?你发什么神经,敢拒载,我、我投诉你!
陈默和中年男人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司机坚持要赶对方下车,乘车人不但不下车,还要司机给他道歉,要公交公司严肃处理司机。争吵中,就有人早报了警,还打了公交公司的电话,甚至还以为会升级为一场血腥打斗,连急救中心的电话都拨打了。更有好事者,已给媒体打了报料热线。
警方的反应着实快,不足三分钟就到了现场。两名警察问了问情况,一句“好好理论别打架”,便站一边闲聊去。救护车赶来,见还没有人员受伤,在现场兜了一圈就开走了。待公交公司的相关人员赶来,车上的乘客已走得差不多了。一听说车要开回总站去处理,几位留车上的乘客又纷纷散去,剩下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坐着不动,自愿去市公交公司给驾驶员作证。几名闻讯赶来的新闻记者,围着双方又是提问又是拍照,一直追到市公交公司。
公交公司总经理在调查时,先询问两位乘客。就听男子说,坐了多年的公交车,头一回遇上司机赶乘客,就因为女朋友坐在我腿上?就因为我替女朋友挤了一下脸上的痘痘?这是你们公司的规定?还是哪部法律的规定?这……上车他就乜我一眼,我看他就不是个好人,你们不严肃处理,我给你们没完。
听完男乘客的诉求,总经理安慰乘客:先生请息怒,您言重了,这里面有误会,这可是我们的优秀员工啊!
男人近似咆哮地挖苦道,这么恶劣的人竟算作优秀员工,也难怪会发生这么恶劣的事。陈默要开口争辩,被总经理一摆手止住。接着,总经理指示陈默给对方道歉,陈默还想解释,总经理抬高嗓门吼他:“不用说了,就是道歉!”
陈默不能接受,甩门而去。总经理自觉下不来台,追出办公室冲正走着的陈默喊,不道歉可以,明天就不用出车了。
花白头发的男乘客把总经理拉到一边轻声说,自己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本来他在车上打瞌睡,是被那女人的一声叫唤惊醒的,还以为自己置身在按摩店,睁眼才发现是那对没正经的男女在调情。觉得那两人行事太不分场合,受谴责是咎由自取,确实怪不得司机,所以特来作证。
“公司给员工设了‘委屈奖’,没给司乘人员拒载的权力,我还念他是优秀员工呢!”总经理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接着,又做个劈头的手势,补上一句“挥泪斩马谡”,折身回了办公室。
作证的人摇摇头,转身走了。
第二天,陈默在家里发闷,邻居过来叫他快看报纸,说上面登了他们公司的事。陈默一看标题就将报纸扔到了地上,嘴里直说“标题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邻居捡起报纸端详,《女乘客一声“嗲叫”砸了他饭碗男司机两句“高腔”搅扰她春梦》,是你们公司的,我还没看就拿来与你分享,这样的新闻你还不感兴趣?
“感兴趣个屁!老子工作都没了,你幸灾乐祸是不?”陈默说着话,直推邻居出门。来人讨了个没趣,怯怯地退去。
邻居脚一出门,陈默重重地关上了自家的门,感觉还不够,抬脚将一张小凳踢飞,凳子撞击房门发出“哐啷”的巨响。
想起女儿昨晚打回的电话,老师在催讨3000多元的补课费,别的同学都已交齐,再拖她不好意思了,陈默又对自己在车上的举动和在公司领导面前的表现有些后悔。就这样长吁短叹,一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手机铃响了几次,他都没去接。这回不知是谁,连打来三遍。想到在这倒霉的当口,来电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听到手机响竟烦到了极点,他抓起手机就往地上砸。砸完,陈默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手机不再响了,屋子有过一会安静,家里的座机又响了起来。到底知道不接电话也是不对,这一回他没有冲动,伸手抓起了听筒。
来电的人原来是本市公交运营市场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顺达巴士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说昨天一直跟去作证的老头是他们的副总,在搞运营市场调研时碰到了这事,回去向他作了汇报,得知市公交公司辞退了当事司机,他们经过讨论,欲聘因维持乘车秩序而丢工作的陈默去他们公司,愿意的话次日就去报到。手机打了三遍没人接,他绕了好大一圈,才打听到陈默家里的电话。
放下电话,陈默站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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