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来啦，加入到我们中学的微信群里。

老张说，叫“张大哥”就行。各位同学迟疑了一下，有叫张大哥的，有叫别的，称呼很有些混乱。但是，都很有些兴奋，几个一直潜水的纷纷浮上来冒个泡。

长期潜伏的人露个脸，老张功不可没。

后来，外号高老头的同学说：“同学们都叫我‘老头’，我叫您‘张大哥’是不是有些乱了辈分？”老张气定神闲地说：“高x小老弟好！”大家从此不再纠结怎么称呼老张，依然故我在群里当着老张的面张三李四地胡说八道。

我们同学分散世界各地，群里几乎24小时都有人在聊。说笑、忆旧、插科打诨，中间就夹杂着老张的往事。

我们上中学时，老张的家就在学校的一溜平房那儿，离我们的教室不远。上课铃一响，老张就急匆匆拿本书进了课堂。

老张上有老下有小的，太太身体不好，很多家务事儿好像都是老张在做。冬天时，老张拿书的手上还有黑黑的煤灰末，大约刚刚生炉子做了饭，几步紧走就进了教室。老张一秒钟都不耽误，拍拍手上的煤灰，张口课就开始了。我们还瞅着老张油渍麻花的棉袄，想着老张今天炒了什么菜呢？

老张不高高在上，但也不怎么苟言笑。记得唯一的一回，我们几个女生考试前截住疾走的老张，期期艾艾地问：“生词要背哪些啊？” 老张急停，斜眼瞥了我们一眼，嘴角一牵，算是笑了，说：“爱因斯坦总得会写吧！” 老张说完，回头就走。我们几个如获至宝，在班上奔走相告，大家考试Einstein的拼写应该是没错。

老张主意很大，不按章法办事。结果是，我们六年学完了教育部要求的课本，学完了英国四册的《Essential English》，学完了美国的《New Concept English》，好像也是四本。

考试，我们不仅有笔试，还有口试。当年我是转学生，第一次在课堂上被叫起来用英文介绍自己，结结巴巴、语不成句，结果中午还得到老张家接着说！老张一边守着炉子翻热饭菜一边头也不回地纠正我的英语，两下里啥都没耽误。

比别的班多学了这么多本书，问题是在老张手下大家也没觉得怎么着，老张可能觉得我们潜力很大，就说我们再学日文吧。

这回，老张有了麻烦。

我们班一半的学生是北大教师子弟，老张英文不按规矩办事也就算了，反正期末统考我们成绩还是不错的，估计这样去考大学也没什么问题。日语？！考大学不考这个，得花多少时间啊！家长有了意见，老张就不怎么能顺利按他的意思办了。

最后，妥协成有谁愿意学，老张就教。在爸妈的督促下，我成了愿意学的一个，至今还会的那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はじめまして）”就是那会子学的。

中学毕业时，我要去上海上学了。不怎么苟言笑的老张找到我，很不放心的样子。嘱咐我下车一定看好行李，不要跟人乱走，不要被人骗了。最后，还是不放心，说：“还是让你爸妈给买张卧铺票吧。” 第一次，感觉老张还一定是个特别好的爸爸。

我们中学毕业没多久，老张辞职下了海。

等我们大学毕业时，老张已经在一个有名的大饭店里当经理了。没多久，我们班几个上了北大和别的学校的同学毕业后都投奔了老张，从此入了商界，都挺发达的。

有微信了，大家一聊，我们班不少人都在美国，就有人说，当年我们就跟留美预备班似的。这个，肯定和老张有关系。

问题是，老张这辈子都没来过美国。

老张何许人也？

是我们从初一到高三的英文老师，已经古稀了。

我没有叫他“张大哥”，我还是照我们中学时背后称呼张老师的叫法，叫他“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