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殒身牡丹亭——百人百姓之老汪

(2021-01-29 11:26:26)
分类: 百人百姓

殒身牡丹亭

——百人百姓之老汪

 

老汪拖着如灌了铅的两条腿,终于回到了家里。刚满14岁的大儿子,一个人坐在外间的小饭桌旁,分明是在等着父母。里屋黑着灯,他似乎能听到二儿子和小女儿熟睡的鼾声。老汪问大儿子:“你妈还没有回来?”大儿子点点头,说:“我给你把稀饭和饼子热热?”他刚起身,老汪就一把抓住大儿子的手,摇摇头,说:“你也去睡吧,我等你妈。”大儿子说:“你和我妈没事吧?”老汪说:“没事,没事,你也去睡吧。”大儿子转身去了里屋,老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表,都快10点了。他想,妻子一定还在单位,写那些她写不出来的揭发材料呢。自打省委被革命造反总指挥部夺了权,他和他的妻子,就各自成了所在单位的革命对象,他们不能按时回家,大儿子就得熬稀饭,买饼子,照料弟弟和妹妹吃饭。老汪呆呆地坐着,想等妻子回来,再与妻子见上一面。刹那间,他就决定不等了。他怕见了妻子,就会改变自己今晚的决定。老汪斜挎起平时出差用的那个军绿色帆布包,走进另一间他与妻子住的里屋,从被褥下,取出一卷背包绳,又去厨房里,取出那瓶存了好几年,从来舍不得喝的汾酒,将这两样东西塞进帆布包里,轻轻地走出了家门。

寒风在漆黑的夜里刮过,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老汪依旧拖着如灌了铅的两条腿,费力地,义无反顾地,终于走进了迎泽公园。大树的树冠上,大小枯枝在寒风中飒飒作响,一片片的灌木丛,也在寒风中发出低微的、凄励的抖动声。没有一个人影。甭说晚上了,就是白天,公园里也几乎没有了游人。每个单位都在革命造反,都在互相夺权,都在批判斗争,红色风暴正在席卷进大街小巷,侵袭进每个家庭,谁还有闲情逸致做公园里的游客呢?迎着寒风,老汪穿过公园里的夜色,向公园的东门方向走去。他已经想好了,今晚的归宿,就是那座牡丹亭。

老汪是粮食厅的购销处处长。运动开始不久,还在领导运动的厅长,就成了厅里许多干部和职工们批判揭发的对象。先是用大字报炮轰,继而就公开揪斗了。老汪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先被人用大字报批判揭发,继而就陪着厅长一道遭到揪斗。在今天下午的批斗会上,老汪就是在一片打倒声中,被人押上主席台,站到了厅长身边。厅长是走资派、是黑帮,老汪成了厅长的保皇派和黑爪牙。有人按他的头,反拧起他的双臂往上提,他便和厅长一样,成了“喷气式”。那阵子,被批斗的人,都会被弄成“喷气式”,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老汪的“罪行”大的怕人。有人揭发厅长,说这个走资派和黑帮在三年困难时期,将20万斤储备粮弄得不知去向了,一定是倒卖贪污,具体操作的,就是老汪。厅长说没有这事,老汪也说没有这事,从大字报诬陷,到批斗会上诬陷,厅长和老汪,都说没有这事。说没有不行,说没有就是不老实,就是对抗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阵阵口号声中,变成“喷气式”的厅长和他的购销处处长,还少不了挨许多愤怒的拳脚。革命造反,让有的人狂欢,让有的人遭难。狂欢者,可以将脏水随意地泼向遭难者,而遭难者,只能有口难辩。有口难辩的老汪,于是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开口了。

夜色很浓。夜色很冷。老汪从他的帆布包里,摸出了那瓶汾酒。拧开瓶盖,仰起脖子,老汪猛地喝了一口。绵中带辣的汾酒,让他感到体内窜入了一股火苗。批斗会上的“喷气式”,几乎能折断人的腰。他费力地挺了挺腰板,尽可能地放松一下身体。自己人的拳脚,原来不亚于日本鬼子的拳脚。不!他很快纠正了自己人这种想法。他和那些自己人,已经是敌我矛盾了。对方是响应毛主席号召起来革命的造反派,而自个儿呢,变成了走资派的黑爪牙!变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

老汪是从干晋察冀边区的粮秣员开始,投身抗日的。1941年的12月9日,他只身来到一个小村子,参加边区为八路军筹集粮食的小会议。会后,他又转移到另一个小村子,住到了村长家。他和村长都没有想到,日本鬼子的一支队伍,突然扑进了这个小村子。老汪在村长安排下,钻进了村长家的一个小地窑里,村长在窑口上扣了个笸箩。老汪把开会做过记录的本本子撕毁,抓起地窑里的土埋好,又从怀里掏出一颗边区的土造手榴弹,紧紧地握在手里。他已做好了准备,一旦被小鬼子发现,就同归于尽。他还真被鬼子发现了。日本兵在屋里院里到处乱翻,一个日本兵无意中一脚踢开了窑口上的那个笸箩,几把剌刀就逼向了窑口。老汪慢慢地探出上身,飞快地举起了手中的那颗手榴弹,弹柄下正哧哧地冒着烟。刹那间一声爆响,老汪手里的这颗手榴弹,只是弹壳裂成了两半,他举弹的手上,虎口处流血不止,而小鬼子,一个也没有伤着。日本兵没有枪杀他。狠揍了他一顿,把他绑走了,侵略者需要中国劳工。

老汪这位年轻的粮秣员,就这样被日本鬼子抓走了。先是被关进五台看守所,后来又被押送太原,关进太原看守所。等关到1942年2月17日,所有在押劳工,被捆绑双手,一人发一个窝头,全部押上了一列开往“满州国”的闷罐火车。老汪被关的那节车厢里,共关了60余名劳工,被日本人分编成四个小队,全被捆绑住了双手。有两个日本兵,荷枪实弹,坐在紧闭的车厢门口押车。

当年,阎锡山撤退后留下的窄轨小火车,行车速度慢,进入山区,更是如老牛拉车一般,晃晃悠悠。车过寿阳已是半夜时分,不少劳工都昏昏欲睡。车门口,那两个押车的日本兵,也抱着枪打起了瞌睡。此时,车厢里,只有日本兵挂在车厢门上的那盏汽灯,闪着亮光。这时,车厢里有四个人,慢慢地蹭到了一起。他们是被日本人指定的四个小队长,有特别待遇,不绑双手。别的车厢里没有动静,但这节车厢里,日本人却看走了眼,选错了人。这四个小队长早已串联到一起,并策划好了逃跑的计划。他们突然间一跃而起,便将门口那两个打瞌睡的日本兵扑在了身下。行动就是命令。其他人一拥而上,对着那两个日本兵,踢脑袋,踹肚子,踩脖子,几分钟后,两个日本兵就被弄死了。大家伙在这四个小队长的指挥下,互相解绑,又闹开了车门,把两个断了气的日本兵,扔出了车外。四位领头的小队长,四位无名的抗日英雄!跳车求生吧,一车厢的中国人,一个接一个跳出了车门,落入了茫茫的夜色中。在那次求生的抗争中,老汪和三十余名劳工,死里逃生了。后来,寿阳县的抗日政府,还为这三十余位生还的英雄,开了表彰大会。

在那个漆黑的寒夜,在迎泽公园里,老汪迈着如灌了铅的两条腿,终于走进了牡丹亭。每年春夏,四周牡丹盛开。这里,是他与家人节假日常来之处。他似乎又听到了儿子问他:“爸,这亭子为啥叫牡丹亭呀?”他指指四周,说:“周围全是牡丹呀”儿子又问:“为啥叫迎泽公园呀?”这个答案,老汪其实是知道的。明代的太原城,东西南北有八座城门,南城墙有两座,分别叫承恩门和迎泽门,当时取名,意为承迎天子恩泽之意。市政府拆了这两座门,修了一条贯穿东西的大马路,这马路就叫做迎泽大街了。伴随着迎泽大街的开通,又出现了迎泽宾馆、迎泽大桥、迎泽公园等等名称。可他更喜欢老百姓们的另一种说法,那就是所谓迎泽,是要迎接毛泽东主席来太原的意思。他把这种通俗的答案告诉了儿子,儿子便说:“毛主席来了,爸爸要领我去见毛主席!”

老汪不愿再往下想了。许多值得回忆的往事,藏在年复一年踏踏实实的工作中,藏在不知多少次获得上级表彰的嘉奖中,藏在全家人的欢乐中。然而,这一切全没有了,因为,他变成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敌人!自打当了抗日边区的粮秣员,直到当了全省粮食厅的购销处处长,他知道粮食的金贵,在他的所有往来账上,连半斤粮食的差错都不曾有过。他明白,那弄丢20万斤储备粮的罪行,纯粹是一种政治诬陷。而这种政治诬陷,一旦被涂抹上红色,他就已经被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多想再能吸一口牡丹盛开时,那种弥漫在牡丹亭四周的香气啊!然而,四周只有寒风,只有暗夜。他可能没有想到,不管这世道怎么乱下去,明年,这里的牡丹一定还会盛开。他又拧开汾酒瓶的瓶盖,仰起头,一口,一口,又是一口,连着喝了好几口汾酒。他尽量麻醉自己,却麻醉不了良知。他不能昧着良知,无中生有,按那些人诬陷厅长的调子,也去攻击陷害自己的老领导。可面对着连日来的拳脚和口号,他不可理喻,无言以对,唯有以死抗争了。此时此刻,他想过这场红色大革命的是非吗?没有人知道。老汪把那瓶汾酒放在地上,瓶子里,还有小半瓶汾酒。老汪从帆布包里,取出那卷背包绳来,又一股寒风吹过,有一块乌云飘过,黑沉沉的夜色,彻底遮住了牡丹亭……

这一天,是1967年,2月24日。

1975年的5月8日,重新走上领导岗位的老厅长,为老汪举办了追悼会。上级党委也下文为老汪平反。

许多许多年以后,老汪的一位叔伯弟弟,为老汪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文中写道:“他把自己的冤魂,留在承迎毛主席恩泽的迎泽公园的东门,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留在美景如画的牡丹亭里。这,难道不是对文化大革命一个无声的诘问,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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