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关于《老子》第十七章的解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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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老子》统治者错简政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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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关于《老子》第十七章的解读(下)
张剑伟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陈鼓应先生把这二句翻译为“统治者的诚信不足,人民自然不相信他”。(《今译》,P143)并认为,二十三章的这两句“已见于十七章。疑是错简重出”,同时引用卢育三的话说,“马叙伦、奚侗说:此句已见十七章,这里重出,盖错简所致,且与上文不相应,当删。陈柱、高亨、朱谦之从其说”。(《今译》,P165)
笔者认为,搞清楚这两句话的真实意思不仅是把握“太上,下知有之”及“悠兮其贵言”的关键,而且也是逻辑判断该两句话应否出现在二十三章的关键。
郭店简本的文字是“信不足,安又不信”。“又”、“有”古字通假。帛书甲本的文字是“信不足,案有不信”,乙本的文字是“信不足,安有不信”。“案”、“安”古字通假。郭店本和帛书本是目前已知的最早的版本,不带注解,最接近《道德经》文本的“原生态”,此两句在上述版本中文字高度一致,当视为老子原文。
其他诸本此两句的文字皆为“信不足(焉),有不信(焉)”,缺了一个“安”字。正是这一字之差,不仅改变了人们理解的方向,而且成了谬解的滥觞,一直流传到今天。“安有不信”的本意应是“哪里会有不信”。“安有……”,解释为“哪里会有……”,这是古代汉语中的一种固定句式,表示反问。如“安有说人主而不得者乎?”(《战国策·秦策一》)“安有常则?”(贾谊《鹏鸟赋》)“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说苑》卷三)“安有巢中鷇,插翅飞天陲。”(唐·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安有寄千金而无券者?”(《清稗类钞·敬信》)
“信不足”是“安有不信”的原因,“安有不信”是“信不足”的结果。当且仅当“信不足”的“信”是指“诚信”的前提下,才会有“统治者‘信不足’,老百姓就信任统治者”的结论(既然统治者的诚信不足,老百姓为何还要信任他呢?)。该结论不仅与老子的原意相反,而且荒唐至极,这可能正是众多版本删掉“安”字的一个原因。
笔者认为,“信不足,安有不信”中的第一个信和第二个信具有完全不同的内涵,第二个信是相信、信任的意思,第一个信不是指诚信,而是指言语,引伸为政令。“信不足”,意为不多言、不夸耀、不政令繁苛。《庄子·盗跖》有言:“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成玄英疏曰:“多信,犹多言也。夫识廉知让则贫,无耻贪残则富;谦柔静退则沈,多言夸伐则显。故观名计利,而莫先于多言,多言则是名利之本也。”
“信不足,安有不信”应该翻译为:“统治者不多言、不夸耀、不政令繁苛,人民哪里会不信任他呢?”按照这种理解,这两句话出现在二十三章末尾不是“错简所致”,亦非“与上文不相应”,而是上下呼应、浑然天成。二十三章由“希言自然”开始,到“信不足,安有不信”结束,不仅反映了老子写作手法上的匠心独运,而且彰显出了巨大的逻辑力量!
“悠兮其贵言”。该句是对“信不足,安有不信”的进一步说明,“贵言”亦即“信不足”(少说话),是实现“取信于民”的前提条件。“悠兮”之“悠”,并非如有些注释者所说的“悠然”、“悠闲”之义,而是小心谨慎、警觉戒惕的意思(悠、犹古字通假),如同第十五章中的“犹兮若畏四邻”之“犹”,反映出“君人”谨言慎行的精神风貌。
“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意谓大功告成了,百姓都说是他们自然而然的结果,没有感觉到“君人”的作用和存在。这是
基于以上分析,本章的校订文及译文如下:
原文校订文:“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安有不信?犹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译文:最好的“君人”,百姓只知其存在;第二等的,百姓亲近他、歌颂他;第三等的,百姓畏惧他;第四等的,百姓轻慢、侮辱他。“君人”若不政令繁苛,百姓哪里会不信任他呢?(最好的“君人”)总是谨慎戒惕不轻言,大功告成,百姓皆归于自己的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