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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初恋
汪曾祺在江阴南菁中学读的高中。在南箐求学的岁月里,汪曾祺正值敏感多愁的年龄段。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初恋,有趣的是汪曾祺的初恋就发生在江阴。
汪曾祺在南菁中学成绩并不好,数理化见长的南菁不合他的胃口。他人也不算帅,性格也不见活跃,不过同学们觉得他还是很有才华的。他的求学生活是很写意的,有一种青春的忧郁:“我的高中一二年级是在江阴读的南菁中学。江阴是一个江边的城市,每天江里涨潮,城里的河水也随之上涨。潮退,河水又归平静。行过虹桥,看河水涨落,有一种无端的伤感……”
他也曾怀念一种他在南菁中学上学时很喜欢吃的一种零食——粉盐豆:“江阴出粉盐豆。不知怎么能把黄豆发得那样大,长可半寸,盐炒,豆不收缩,皮色发白,极酥松,一嚼即成细粉,故名粉盐豆。味甚隽,远胜花生米。吃粉盐豆,喝白花酒,很相配。我那时还不怎么会喝酒,只是喝白开水。星期天,坐在自修室里,喝水,吃豆,读李清照、辛弃疾词,别是一番滋味。我在江阴南菁中学读过两年,星期天多半是这样消磨过去的。”
汪曾祺在江阴南菁中学读高中时,常逛书摊,买一些便宜的一折八扣书。多是供人消遣的笔记小说、杂书类,如《子不语》《夜雨秋灯录》《续齐谐记》等,还有余澹心的《板桥杂记》、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等。
南菁中学写意的学生生活,却让对爱情蒙蒙胧胧的汪曾祺迎来了他的初恋。
“江阴有几家水果店,最大的是正街正对寿山公园的一家,水果多,个大,饱满,新鲜。一进门,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水果香。最突出的是香蕉的甜香。这香味不是时有时无,时浓时淡,一阵一阵的,而是从早到晚都是这么香,一种长在的、永恒的香。香透肺腑,令人欲醉。我后来到过很多地方,走进过很多水果店,都没有这家水果店的浓厚的果香。这家水果店的香味使我常常想起,永远不忘。那年我正在恋爱,初恋。”初恋的滋味和江阴的水果香味融合在一起,让汪曾祺终身难忘。
“我十七岁初恋,暑假里,在家写情书,他(汪父)在一旁瞎出主意。”
汪曾祺喜欢的那个女孩是谁呢?是他同班同学夏素芬,一个中医的女儿。
“高二有天上学,我们一进教室,就看见黑板上有人给夏素芬写了一黑板情诗,不是新诗,是旧体诗,是汪曾祺写的。他跟我们一起看,看了之后,他自己把黑板擦了。当时不开放,学校不赞成这种事……”
讲述这段陈年往事的也是汪曾祺的同班同学,章紫。她当时是夏素芬的好友。
她说汪曾祺的这个初恋告白的举动,真是很炽烈,很大胆,可惜无果而终。“1937年暑假后,日本人攻占了江阴,江北也在危急之中。汪曾祺不得不告别南菁中学,随祖父、父亲到离高邮城稍远的庵赵庄避难。半年后,汪曾祺又在淮安中学、私立扬州中学等校辗转借读。1939年8月,高中毕业的汪曾祺和他的同学一起历尽艰难赶到昆明,报考著名的西南联合大学。最终,汪曾祺顺利考入该校中国文学系……”夏素芬后来留在了江阴,章紫去了重庆。江阴一别之后,汪曾祺给她们也都写了很多信。
章紫回忆:“夏素芬在江阴沦陷区,我在重庆读书,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书。我们都出来了,读大学嘛很无聊,就写了很多信,他跟我写得要多些。妈妈知道我跟一个苏北男生在通信,还警告说,你爸爸不喜欢苏北人,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通信的内容,反正是大学生嘛,天南海北,瞎扯一通,我都记不起了。”
章紫说:“那一年我到北京去他家里做客,他住在北京蒲黄榆路,他爱人施松卿跟女儿在家。他很会做菜,是个美食家。他悄悄跟我说:‘当年学校的事儿,不要多说’,可能是指他跟夏素芬的事吧。”
汪曾祺在江阴读高中的年龄,是“情窦初开”的最好当儿,也正是一个对于人生、爱情有了懵懂认识和向往的年龄,半年庵赵庄的躲难生活,却为《受戒》攒聚了写作素材。我认为《受戒》写的就是他自己,至少是借明海来抒发自己的初恋情怀,这里面有夏素芬的情愫,也有小英子的影子。1980年7月11日,汪曾祺的大姐巧纹去北京,姐弟久别重逢引发了许多旧的话题,也引发了埋藏在他心灵深处的一个梦。一个人的初恋是刻骨铭心的,一个月后的8月12日,汪曾祺的《受戒》问世了。
著名文学评论家何镇邦撰文写道:“汪曾祺在《受戒》篇末说明此作写于'一九八O年八月十二日,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1980年的43年前,即1937年,此年汪曾祺才17岁。此时他正在江阴上中学,这个43年前的一个'梦',就是汪曾祺高中的一个初恋。他不直写那场初恋,而是借小和尚明海和小英子纯洁的初恋来表述他43年前的那场初恋,是对那段感情经历的回忆与纪念,也是一种感情的宣泄。有一次我陪友人到汪家拜访,当着师母施松卿的面提出43年前的一个'梦'写何所指,他闪烁其词,不取明确回答。但过了不久,在一次友人宴请之后,我扶他走过街天桥回家,他由于喝了点酒,情绪激动,借着酒劲,趁师母不在眼前,主动要求向我'坦白',还43年前的一个'梦',那指他17岁在江阴上学时的初恋。初恋女友还健在,几年前(即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在江阴参加一个笔会,还主动给初恋打过电话,要求到她家里拜访呢!”
汪曾祺晚年在散文中曾写道:“高三时江阴失陷了,我在淮安、盐城辗转'借读'。来去匆匆,未留只字……难忘繖墩看梅花遇雨,携手泥涂;君山偶遇,遂成离别。几年前我曾往江阴寻梦,缘悭未值。我这辈子大概不会有机会再到江阴了。”
“繖墩看梅花遇雨”一事,他在《江阴漫忆·忆旧》(1997)诗自注中提及,那是1937年春季,南菁中学阖校春游繖墩,“此地遍植梅花。忽遇大雨,衣服尽湿,路滑如油,众仆跌”,“携手泥涂”者,必是初恋的对象无疑了。“几年前我曾往江阴寻梦”,是指1986年10月汪曾祺应叶至诚、高晓声之邀作江苏之行,期间曾抽空到江阴寻旧,这说明晚年汪曾祺对初恋的怀念。缘悭未值,从字面上分析,汪曾祺可能因没有见到初恋情人而发出无奈的感慨。
汪曾祺曾因“事忙”未能受邀參加南菁百年校庆感到内疚,但南菁中学115年校庆之时,亦即汪曾祺人生的最后一年(1997年,时年汪曾祺77岁),年迈的他曾为母校作诗:
君山山上望江楼,鵝鼻嘴前黃叶稠。
最是繖墩逢急雨,梅花入梦水悠悠。
对江阴、对母校的怀念之情,可見一斑。“君山偶遇”、“看梅花遇雨”,也无不渗透着对初恋生活的美好回忆!江阴求学生活的点点滴滴始终深藏在他的心里,汪曾祺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仍然没有忘记江阴,没忘记在那座长江边小城里的初恋,没有忘记“43年前”那个梦。《受戒》正是对压抑在他心头多年的初恋情感的宣泄与表述。如果因没有为江阴“未留只字”而不安,而《受戒》则是对江阴求学生活最高规格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