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俊珂:不听话的老娘
(2024-04-07 10:20:45)
老娘是个老党员,九十岁了身体挺硬朗,脾气也挺倔强。她就像一块顽石,任凭风雨侵蚀,依旧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她就像一只老鸟,尽管翅膀已经不再灵便,却依然试图飞翔;她就像一棵枯树,虽然叶子已经掉光,却仍旧屹立不倒。她就是那不听话的老娘,刚强任性而又固执己见。但老娘身上有很多优点,她天生仁慈,友善待人,勤俭持家,乐于奉献;尊老爱幼,枵腹为公,为一家老少付出了六十八年;她干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喜欢把事情做到最好,即是做得慢一些,也不敷衍应付。
老爸去世后,娘习惯一个人住在老宅。她是老屋难舍,难舍难离的是她与老爸五十五年的夫妻情。那处老宅是38年前先父退居二线后,在县城西关茂盛店找施工队自建的独门院落。
新房装修后,父亲的朋友从南方弄回来一棵枇杷树。说是新品种,果儿大,皮儿薄,肉多,甜蜜,是小儿止咳仙果。这处老宅坐北朝南,红砖墙,灰屋顶,清清爽爽,冬暖夏凉。我和哥哥四弟都是在这处老宅结婚生子。
每当新春佳节,父亲总是当大厨,他蒸的五香牛肉,卤的猪肉猪排,做的烧鸡烧鹅,特别香,特别烂。九十岁的奶奶最爱吃父亲做的火锅了。那火锅是赤铜色,铮亮铮亮,用了二十多年不漏水,不变色。红彤彤的火碳放进去,不一会儿就翻滚蒸腾了,整个客厅弥漫了浓浓的肉菜香。
父亲很喜爱这棵枇杷树,整枝打叉,浇水施肥,他像呵护孙子一样成年累月养护着它。每年六一前夕,金黄金黄的枇杷果挂满了一树,父亲采摘后,分送给亲朋好友品尝。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他和枇杷树也是相依为命的。风风雨雨几十年。
后来,父亲突然走了。母亲的魂好像也跟着父亲走了。
每天早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时,老娘就已经起床了。她会穿上那件已经穿了十几年的旧鸭绒袄,然后坐在床边,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不屈,仿佛在告诉世界:"我虽然老了,但我依然有我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吃饭的时候,老娘总是喜欢按照自己的口味来安排饭菜。她会亲自下厨,炒上个豆芽菜,煮一个白煮蛋。然后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品尝她最爱喝的葱花面疙瘩。即使我们哥弟们提出建议或者想要改变一下菜谱,她也总是会摇头拒绝:"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鱼肉怕腥,羊肉怕膻,你们别想改变我的口味。"
老娘平时爱吃韭菜鸡蛋煎的果子盒。那个铝制品凹子她和父亲用了几十年。她把菜馅拌好后,去街上面铺里买来叶子,还要用擀面杖再擀薄点。她总是慢工出细活,炕好的煎饼果子,黄愣愣,脆嘣嘣,咬一口,直流油。
老娘爱出门散步,但她总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行走。不捣拐杖,不找陪伴,头低着快步流星往前走。因为她患白内障多年,做手术她要等到上海的医生来了再做,结果耽误了最佳时机。
六年前,上海的眼科医生来了,我们弟兄三个一块陪伴她去到了医院。挂号,检查,排队,真正让医生手术,很简短,很麻利。但是,医生说,手术做的晚了,效果不理想。
年迈的老娘走路不全都是大步流星,凡是遇到逛公园,看风景,她也会慢慢地走着,悠闲自在的逛着,一边看着周围的风景,一边听着鸟儿们的歌唱。如果有人想要催促她或者带她去其他地方,她就会皱起眉头:"我喜欢这样慢慢走,你们别管我。”
孙子孙女们长大了,都远走高飞了。可到了麦收时节,母亲总是喜欢采摘一些枇杷果送罢老大送老二,直到老四家冰箱塞满为止。
春天赋予了枇杷树新的生命,那些曾经被寒冬考验过的枝条,如今已蕴藏着勃勃生机。它们以最昂扬的姿态,向人们展示着春天的喜悦。当枇杷花盛开的季节,满树的花朵小巧玲珑,花瓣洁白如雪,花蕊呈金黄色,宛如一位身着白衣的仙女下凡。枇杷树的花朵星星点点,很别致,花冠呈圆锥形,花朵密密麻麻,十分美丽好看。母亲总是站在院子里东瞧瞧,西望望,看蜜蜂们成群结队地来采花粉。
到了麦收时节,密密麻麻的枇杷果,像一串串金色的小灯笼挂在枝头,它们互相依偎,好像在诉说着什么秘密。恰在此时,那些白头翁,小麻雀,甚或是不知名的鸟儿们,都不约而同地飞抵树上,雕琢那些黄澄澄的甜蜜果。母亲手握一根长竹竿,吓唬着赶走这些小巧可爱的机灵鬼。
有时候,母亲也会捡来别人宣传用过的大红条幅,用细绳子把鲜艳夺目的红布系在树冠周围。她这个类似“九斤老太”的吓鸟举动,儿时我在农村成熟的庄稼地里看到过。她先扶着楼梯栏杆攀爬到厢房屋顶,再跨越栏杆去到楼门头上的花墙内,看到她高高兴兴的与西边邻居李阿姨边聊天,边往树上系红布,可算是吓坏了我。
“妈,你年龄大了,爬高上低太危险。万一摔倒了,可咋办?!”
妈说,“不碍事的。东边你王大娘家是用黑网罩着的,更保险。”
“妈,别再摆弄这些枇杷果了。让鸟儿们敞开怀,吃吧?权当你做善事哩。”
妈说,“树,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她好,她就好好回报你,结的果更多,树枝都压得弯腰驼背的。”
看着满树的枇杷,像一串串金色的珠子,我明白了母亲的心思。这就是母亲一年四季为它浇水施肥的收获,也是为接续父亲“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暗恋。同时,在这红砖旧墙的老院,为每年春天增添了一份生机勃勃的新气息。
在家里,老娘也有自己的规矩和习惯。她会按照自己的习惯和方式来打扫卫生、整理物品,甚至说饭后吃药。如果有人想要帮忙或者提出改进意见,她就会摆出一副不悦的脸色:"我都九十岁了,知道怎么做,不用你们管我。"
老娘用过的锅碗瓢勺,旧茶壶,旧电饭煲,旧压力锅,旧家具,一一储藏在收纳间里。它们像看护家园的小少兵一样陪伴着老娘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这些老古董,你要是提出把它们卖给收破烂王吧?老娘说,“先不卖,这一段时间价格低!”
人说,人老会变小,老娘就是这样一个人,刚强任性而又墨守成规。她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传统习惯,也不愿意听从别人的意见和建议。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相反,她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和与人相处的智慧。
老娘朋友多,除了她退休后的几个老姐妹,康茂路上96岁的王大娘也是三天不见想里慌的人。王大娘是个中等个儿,皮肤白静,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说话柔柔穰穰,甜蜜而动听。她们一见面,不是说东家长,就是聊西家短,但都是正能量。比如,谁谁谁家孙子考上清华了,张三家闺女添了个双胞胎,都是男孩。你要是陪伴她们聊天,细听半晌,也可有意思啦。
去年五月中旬的一天,晚饭后老娘去到四弟家看望正在准备考研的小侄子。谁知回家途中被一位慌忙的女司机撞倒了。她一看老态龙钟,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坐在地上起不来,退脚不听使唤,当时就被吓坏了。老娘说,“孙女,我小儿子就住在路东边家属院,我有退休金,不会讹你的。”
尔后,四弟报了警,交警做完笔录后,女司机拉着老娘和四弟去到了医院检查,左脚两根骨头骨折了。在医院治疗半月后,医生让回家慢慢休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娘也不例外。
老娘回家后拖着石膏腿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与老娘相处的日子里,我渐渐发现了她的优点和长处。她虽然固执己见,但她有着坚定的意志和信念;她虽然任性,但她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几十年来,她用自己的传统方式教育子女,照顾家庭,面对生活。
后来,我们弟兄四个商定,找一个女保姆陪伴老娘,起居饮食,洗澡梳头,夜晚唠嗑,更符合老人的愿望。城东的苏姐六十五岁,脾气好,有涵养,她陪伴老娘生活了三四个月。她俩相处得很好,就是保姆觉得老娘太勤俭节约了。
退居二线后,我经常回家看望老娘,有时帮助她和保姆沟通一下思想,保姆毕竟不是和老娘一个家庭长大的。价值观,生活起居习惯不一样,也有代沟。交流多了,我也从老娘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学会了尊重别人的选择和生活方式;我学会了坚持自己的信仰和追求;我学会了珍惜眼前的幸福和美好。这些都是老娘给予我的宝贵财富和精神支持。
老娘痊愈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多次暗示想让保姆走。她喜欢一个人独处。我们弟兄四个解劝几次也无济于事。俗话说,孝顺父母,既要孝,又要顺。
保姆离开后,我多次劝解老娘,走路慢一点,晚上尽量少出门,大路上人多车多。
十月中旬,市里安排一个创作活动,我要出差一趟。我走的前一天回家跟母亲说了,又给她买了肉和蔬菜。嘱咐说:“你虽然是老党员,但不要再去捡拾旧纸箱了,有环卫工人嘛!”
“假若你急急忙忙去捡垃圾,让电瓶车、三轮车撞了容易骨折的?”哥哥和堂兄也为此事担心过。
老娘自信地说,“我有把握!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去吧!”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翌日,下午四点,四弟跟我打电话说,“老妈摔跤了,肱骨头骨折了,要做手术!”
第二天早上我急忙赶到医院,躺在病床上的老娘,一看到我,害羞的扭过头,不敢说话了。我什么也没说,问了病情,就找医生院长,商量手术怎么做?老娘年龄大了,心脏又不好。可是,几趟检查下来,医生说,除了心脏病,其他都正常,大娘的身子骨挺好!
三天后,老娘在医院手术做的挺好。看着躺在病床上的90岁老娘,翻个身子都难受;医生们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办法,尽量减少她的疼痛。老娘住院期间,在医院干护理工的苏姐听说了,两次抽空前来看望她。她俩手拉着手,像母女俩一样,有说有笑。
二十天后,老娘拄着拐杖,让人搀扶着出院了。我们弟兄四个商定,再找一个保姆来陪伴老娘起居生活。
六十二岁的孟姐干过保姆,护理老人多年,有经验,人实在。她俩脾气合得来。我还是对孟姐说,老娘年纪大了,像个小孩,凡事要多包容,让着她,顺着她。就这样,她俩相处得很好,有说有笑,日子过得蛮幸福。
老娘回家后不久,她的好伙伴们隔仨差五来看望她,她们聊年轻时的美好时光,聊儿孙成群的家长里短。来的最多还是96岁的王大娘和服装厂郭叔叔家的王阿姨。她们像亲姊妹一样,手拉着手,关爱有加;母亲总是让我拿些点心和水果给她俩品尝。
即使老娘能够独立自主生活了,我还是希望老娘能够跟每一个家庭和和睦睦相处,多陪伴老娘十年八年,乃至更长更久。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老娘一样的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或许有些固执和任性,但他们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和智慧。我们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和生活方式;我们应该理解他们的情感和需求;我们应该关心他们的生活和健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实现社会的和谐与家庭的进步。
(作者简介:傅俊珂,曾用名付俊珂。本人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镇平县委宣传部原常务副部长、二级调研员。1987年以来在《经济日报》《农民日报》《光明日报》《河南日报》《南阳日报》《南阳晚报》《平顶山日报》《共产党员》《生育丛刊》《躬耕文学》等报刊报刊发表文章760多篇,其中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100多篇,部分文章获得征文比赛一等奖或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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