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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关键词
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初唐时期,小说领域出现了一个用传记形式描写当代奇闻的流派。至唐代末年,有一个叫裴鉶的,他把自己的三卷小说集题名为《传奇》。因为这个名称表现了唐代小说流派的主要特点,所以宋代之后,它变成了唐代小说的代名词。
明代的学者胡应麟十分推崇唐代的传奇,把它视为小说的一种进棨步流派和新颖题裁,与“志怪”、“杂录”、“丛谈”、“辨订”等相提并论。清代的纪昀把“传奇”拒于小说的大门之外,斥之为“诬漫失真,妖妄荧听”“猥鄙荒诞,徒乱耳目”的劣作。但又不自觉地将《宣室志》、《集异记》、《玄怪录》、《续玄怪录》等充满传奇色彩的专著,收入了《四库全书总录》。不管是推崇“传奇”的胡应麟,还是屏弃“传奇”的纪昀,对“传奇”的特点都不十分清楚。对“传奇”进行深入研究并提出独特看法的是鲁迅先生。他的主要论点是: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词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1]
唐代传奇文可就与六朝小说大两样了:神仙人鬼妖物,都可以随便驱使;文笔是精细、曲折的,至于被崇尚简古者所垢病;所叙的事,也大抵具有首尾和波澜,不止一点断片的谈柄;而且作者往往故意显示着这事迹的虚构,以见他想象的才能了。[2]
鲁迅先生的这些论断是符合唐传奇的实际的。它帮助我们打开唐传奇这座文学艺术宝库的大门,使“传奇”的研究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绩。然而,鲁迅先生关于唐传奇特点的分析毕竟是概括的。在人们深入研究和挖掘“传奇”的过程中,必然遇到因对其特点把握不准而出现分歧。以现有的关于唐传奇的研究专著所选录和引证的篇目为例:有的将《中国小说史略. 唐传奇》和《唐宋传奇集》所涉及的篇目视为传奇的总目,不敢有任何改动;有的则是七折八扣,仅仅选取了《古镜记》、《霍小玉传》、《虬髯传》等十几个单篇;有的夸大唐传奇小说的数量,说其专集有四十部左右。研究的实践证明,为了进一步挖掘唐传奇的遗产,我们必须研究其特点,对复杂的文学现象进行实事求是的分析。
唐传奇究竟有哪些特点呢?我参照鲁迅的论说,根据唐小说发展的情况,概括为以下几点:
一、体制上,以传记体为主
“传记”是唐传奇最突出的特点。“传”是什么呢?有人解释为“写作”,也有的将其说成“不本经传”。笔者以为“传”既有“传写”、“写作”意思,又有“传记”意思。北宋的晁公武说:“以传记所载唐朝怪事”,可见“传记”是唐传奇的载体。用“传记”写小说,在汉魏六朝已有先例。如:《汉武帝内传》、《张皇后外传》、《穆天子传》以及《世说新语》中的《周处》、《搜神记》中的《干将莫邪》等都是重记叙人物故事的作品。唐传奇继承和发展了汉魏六朝的小说路子,创立了“始就一人一事,纡徐委备,详其始末”的传记体。
与汉魏六朝的小说相比,唐传奇有下列特点;
1、改变六朝小说没有题目的状况,以小说的主人公的名字作篇名。如《霍小玉传》、《柳毅传》、《东城老父传》、《李娃传》等都是如此,也有以地名和小说的背景作题目的。如《东阳夜怪录》等。
2、有别于说明文和应用文。
魏晋以前的小说记述的内容几乎是无所不包,所谓“六经国史而外,凡著述皆小说也”[3]。《汉书. 艺文志 诸子略》中记载的十五家一千三百八十篇小说,据前人考证,其中不少部分于文学无关。而于文学有关的,又有不少近于经书、类似说理作品。六朝的小说,虽然逐步转向人物和事件的记述,但大多数作品还仍然是有人无事或有事无人。象张华的《博物志》,以夸大博物为主要内容。干宝的《搜神记》等小说,虽有传闻故事,但其中很多篇幅写的是“神”而不是“人”,另有一些篇幅是写鸟兽草木的物态变异。《语林 .王夷甫》,更为典型,全文只有十三个字:“王夷甫处众中,如珠玉之在瓦石。”唐传奇则是篇篇都写人物,都有故事,把人与人的生活环境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来加以表现。不仅如此,唐传奇能够展示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使人物与故事溶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如《莺莺传》围绕着封建礼教与爱情的矛盾,设计了张生与莺莺之间相恋、相印、疑忌和遗弃的关系。把爱情故事写得波澜起伏,引人赏读。唐传奇的这种专写人物故事的特点,明显地有别于说明文、应用文、议论文等,有别于汉魏六朝的“小说”。
3、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传记体的唐传奇,开始把故事情节摆在结构的中心位置,一变古代小说的类似散文的结构方式。汉魏六朝的小说大都以作者的见闻和感受作为结构的线索,因此故事情节往往不完整。加上作者采用直接论说或夹叙夹议的表达方式,作品的倾向性也常常会直接地表达出来,因此显得简单化。传奇小说比这些小说高明的多。它具有完整的情节,出现了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的发展阶段。作者一般不再直接说教,作品的倾向性往往在情节展开的过程中自然地流露出来。如《购兰亭序》中描述了唐太宗骗取辨才《兰亭序》的生动故事,紧紧地围绕着故事的发展顺序布局谋篇。它以唐太宗欲得《兰亭序》,三次召见辨才为开端;以派遣萧翼骗取辨才信任作为发展;以萧翼窃取《兰亭序》,威逼辨才作为高潮;以萧翼受赏,辨才毙命作为结局;以《兰亭序》殉葬于唐太宗作为尾声。小说中唐太宗、萧翼、辨才、房玄龄、徐善行等人物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冲突,因而构成生动的情节。作者靠这些情节,成功地刻画了唐太宗附庸风雅、玩弄权术、图虚名的帝王形象。
把故事情节摆在结构的中心位置,蕴作者的褒贬于叙事之中,借故事的展开表达主题思想,是唐传奇的一大成就。也是中国小说从散文中分离出来的一个明显标志。
二、创作上,以虚代实
汉魏六朝的小说是非常排斥虚构的。当时的小说一般只记录名人的言行轶事,而且大都采用“纪实”的方法撰写。晋代的裴启,曾把汉魏以后显士名流的应答谈吐编成《语林》,该书因为对谢安的记载不够真实,遭到谢安的指责,书籍因之废绝。[4]
唐传奇的创作吸收了晋以后元籍、刘伶、淘潜等人“幻设为文”的创作经验,对小说进行了深刻的改造。
(一)、唐传奇把神仙鬼怪的传闻当作谈笑中的资料,不看成是生活的真事。从而摘掉了这些故事上的“真事”光环。温庭筠公开宣称:“语怪以悦宾,无异
(二)、写现实人生,不拘泥于生活中的真人真事。打破了汉魏六朝小说“纪实研理,足资考核”[6]的旧传统。例如天宝以后,社会上盛传韩翊与柳氏的悲欢离合故事。后来许尧佐和孟棨把这个故事分别写成了两篇传奇小说。[7]这两篇小说的人物、情节有相同之处;故事发生的时间、结局以及人物的言行却颇有差异。如果说,两篇小说相同的部分显示了故事的原型的话,那么,两篇的差异就充分表现出它们的虚构特色。唐传奇中,有不少的作品把生活中的真实故事当成塑造艺术形象的模特儿。蒋防的《霍小玉传》,从时间、地点、人物到事件,表面上凿凿有据,而实际上,整个作品只有一点是有案可稽的,那就是李益的多疑病[8]。作者把这一点当成塑造李益形象的模特之一。作品中的霍王、韦夏卿、崔允明等,都是附会人物;霍小玉、鲍十一娘、营十一娘等,都是虚构的人物。杜光庭的《虬髯客传》不受历史事实的约束,只借用杨素、李靖、李世民等历史人物的名字,整个故事情节以及时间、地点都是虚构的。当然,并不是说《虬髯传》的枝枝节节,都是与客观现实绝缘了的。李靖渴望建功立业,献计于杨氏的描写,似乎与《唐书
. 李靖传》、《隋唐嘉话
(三)、摆脱“依托”的旧传统,凭想象撰写作品。古代小说多以“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作为创作的“依托”。在汉魏六朝的小说中也有突破“依托”的匡匡,虚构出一些神怪故事。晋干宝宣称他的《搜神记》中,有自我“著述的作品”。[9]但这不是当时小说创作的主流。唐传奇的作者放开了手脚,大胆地创作。他们“欲以构想之幻自见”,“时时示人以出于造作,不求见信”[10]。《张佐》虚构了北朝神者申宗叙述其“前世”,由其耳中奔出一神童,再从神童耳中进入“兜玄国”的离奇故事。这个故事,既不见于前代的野史,又不是当代的名人轶事。一扫“纪实”、“依托”的旧习。该书作者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大胆地构建镜花水月,海市蜃楼。这样的作品还有很多,象《秦梦记》、《周秦行纪》等。
用虚构的方法创作小说作品,是唐传奇的一大特点。也是它别于“杂录”、“志怪”的明显标志。随着“虚构”的日益被小说家推崇,小说开始于历史记载分道扬镳。唐传奇一般不再垂青于史学家,从小说的发展上看,应该说这是一种好现象,它恰恰显示出中国小说已经从模棱两可的概念中解放出来,以它独特的格调和构思方式跨入文学艺术的殿堂。
三、篇幅曼长,叙述宛转,描写细腻
唐代传奇小说,“大率篇幅曼长”[11]。刘义庆的《幽明录
唐传奇篇幅增长,有力于表现故事情节。例如,《枕中记》和《南柯太守传》中所描写的卢生和淳于芬梦里的经历,就比《焦湖庙祝》中汤林的梦境更为漫长曲折。然而,扩大和丰富故事情节并不是唐传奇篇幅增长的主要原因。因为唐传奇所描写的往往只是“小小情事”[12],仅限“一人一事”。
唐传奇篇幅增长的主要原因是叙述和描写的需要。从表达方式上看,汉魏六朝的小说,大都采用记叙和议论,很少有描写。唐传奇就不同了。它基本上屏弃了直接议论的方式,而且大量地运用描写手段。近而,还把描写和记叙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使作品更细腻地反映客观生活,取得“绰有情致”、“凄宛欲绝”的艺术效果。
唐传奇的叙述和描写是宛转、细致的。从描写背景角度看,它改变汉魏六朝小说用只言片语交代时间、人名、籍贯的模式,渐渐出现对社会背景和生活场景的描述。如薛调的《无双传》,对王仙客和刘无双所处的唐德宗贞元年间汪原兵变的背景作了明确的交代。再如,白行简《李娃传》中所涉及的一系列地名,跟唐代长安地理典籍的记载竟分毫不差。袁郊的《红线》中惟妙惟肖地描写了侠女红线所目击的潘镇田承嗣寝卧场所:
外宅男止于房廊,睡声雷动,........中军士卒,步入中庭,传呼风声。.......田亲家翁正于帐内,鼓跌酣眠,头枕文犀,枕前露一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合,合内书生身甲子与北斗神名;复有名香美珍,撒覆其上。......时则蜡炬光凝,炉香烬煨,侍人四布,兵器森罗。或头触屏风,鼾而
再从情节的叙述上看,唐传奇一改汉魏六朝小说只有枝没有叶的情节。唐传奇的纹理细密、脉络清晰,不仅有巍巍的主干,还有挺直的枝条。拿《施鹿林东涸池》与《杜子春》作比较。这两篇小说的基本事件都是招募“烈士”和“屏息”炼丹,但对事件的描述上却有很大区别。关于招募“烈士”,《施鹿林东涸池》中仅叙述了“隐士......以五百钱遗之”和“数加重赂”等几句话。而《杜子春》中却分三个层次:先写老人给杜子春“三百万”,次写“一千万”,再“三千万”。作者紧紧围绕着三次“授钱”,细腻地描写了杜子春的感激之情、放纵之状、羞愧之色。情节一步步地推进,成功地描写了杜子春“浪子回头”,甘为老者效命的演变过程。关于 “炼丹”的描写,《施鹿林东涸池》只概括叙述了“烈士”所经受的“被杀”和“转世”的“魔头”,《杜子春》中却形象地描写了杜子春的喜、怒、哀、惧、恶、欲六种幻觉。
从人物描写上看,唐传奇刻画人物形象细致、生动。如果说,汉魏六朝的小说是不自觉地用言行描写人物形象。那么,传奇小说除自觉的言行描写以外,已经出现了肖像、心理和细节等描写方式。如,《霍小玉传》等优秀的作品,开始围绕情节的发展刻画人物的性格,能用静、动结合的描写方式描写人物的喜笑怒骂、外貌、服饰、表情、姿态等。霍小玉刚亮相,蒋防就用妙笔先写神采和眼神,再写音容笑貌。在李益背信其意时,作者用“流涕观生”、“含怒凝视”、“长恸号哭”等词语,细腻地表现了霍小玉善良、痴情和敢于反抗的性格。唐传奇在心理描写方面,虽然还处在雏形阶段,但已有新的突破。如《莺莺传》中采用“以诗传情”的办法;在《续玄怪录》中的《李卫公靖》篇里,试用无声描摹的手段。在描写李靖跨上天马,代为行雨时,作者李复言描写李靖的心理活动:“吾扰此村多矣,方德其人,计无以报。今久旱苗稼将悴,而雨在我手,宁复惜之”
至于细节描写在唐传奇的作品中,处处可见。在此就不再举例了。应该看到,篇幅的增长,增加了小说的容量,使叙述宛转、细节描写有了展示的空间。
从上述特点中,我们已经清楚地看到,唐传奇小说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长处。它从汉魏六朝的小说“雏形”中破壳而出,并使小说“至唐而一变”。从此,中国古典小说开始用有别于其它文体的独特样式,反映社会生活,展示真、善、美。唐传奇的出现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兴事,它标志着中国古典小说的成熟和定型。
唐传奇在艺术构思、语言表达等方面,均有自己的特点,笔者将在《试析唐传奇的构思与语言》中,加以探索,此文不再赘述。
Zhang Xiquan
(Panzhihua Institute, 617000, Panzhihua City)
Abstract: Chinese classic fictions have undergone a long and hard course. From the “stories” of Qin Dynasty to the novels of the Six Dynasties of Han and Wei, the concept of fictions have changed. The rising of the Legends in Tang Dynasty causes the quality changes of fictions, which depict and express the society with unique literature forms. Hence, the appearance of the Legends symbolizes the mature of Chinese classic fictions. It is necessary to study and grasp the features of the Legends with accuracy. In the article, the author made a tentative exploration into the features of Tang Legends by comparison and contrast.
Key words: legend, biography, fiction, long and hard
** 刊于《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