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闻宋晓明老师辞职了!!着实吃了一惊!
这年头,不用说本科生,连研究生想端教师这碗饭的都哭天喊地挤破脑袋了,更何况宋老师还是太原市教科研中心的初中语文教研员。当然,在手握实权的肉食者看来,教研员无非一闲职,只有埋头苦干的份儿,有了成绩那得记在领导的功劳簿上;但在广大教师眼中,教研员尤其是省会太原市的教研员,那是衙门里的人啊,绝非大街上引车卖浆者之流能比的。古人云“宰相门里七品官”,在这儿干活,就算是个教研员,没有行政职务,那一到基层学校,都是威风凛凛的钦差大臣,人前人后都是很有面子的,要知道,面子是中国人的第一生命噢!
敢把这样的肥职辞退掉,这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弄不好要怀疑宋老师是不是脑袋里进了水。我想,劝说宋老师的人肯定五颜六色缤纷灿烂,诚恳耐心者有之,口若悬河者有之,或从安全考虑,或从前途着想……像一江春水向东流似的没有断过,连我也忍不住想打个电话劝劝:还是再掂量掂量吧!那天,听张春莲老师说,德高望重的杨东俊老师专请宋老师吃饭,边劝酒边劝事儿,希望宋老师半斤老白汾一灌脑袋一昏就把辞职弄成停薪留职了。干嘛非要破釜沉舟把自个儿的后路都断了呢!但宋老师清醒且坚定地说:不给领导添麻烦了。宋老师就像有了结石,不采用保守疗法,必彻底切除胆囊,不留任何后遗症。
说实话,辞职的事儿我在宋老师的年龄也掂量过若干次,当教师每天上两三节课扯五六次皮干几十件零碎事生一肚皮窝囊气,就像孙悟空,上西天取经数他忙活,可总有慈眉善目的长老天天给他念紧箍咒,所以特别向往成为一个自由职业者;但几番掂来量去的结果是继续端上铁饭碗吧,虽然撑不着,毕竟也不饿肚子。曾经诌一首诗自嘲:“陡生下海擒龙胆,细虑又惧碧波险。人生难得几次拼,回首还是铁碗坚。”其实,有这样想法的教师恐怕也不少,但真正能付之于行动的寥若晨星,端的是“相逢皆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弗洛姆写过一本书叫《逃避自由》,在弗洛姆看来,人其实总是处于自由的两难困境之中,既向往自由追求自由,但又难以忍受由此而产生的孤独、焦虑和无权力的感觉以及个人生存的不安全感等,故而想方设法地逃避自由。所以,我敬佩宋老师的勇气与智慧,虽不能及心向往之。
由此渐渐将与宋老师有限的几次交往连缀起来。第一次见到宋老师是2006年在临汾参加“山西省第七届金钥匙奖”时,我和宋老师都是评委,但我在高中,宋老师在初中,首次见面,印象颇深。宋老师绝对是教师群里的型男,一米八多的个头,浓眉大眼,形象硬朗,帅气。横看吕良伟,竖看何家劲,横看竖看都是电视剧中演男一号的人物,最牛的师奶杀手。站在一群老气横秋的评委里,形象突出。曾国藩《冰鉴》曾说:“功名看器宇,事业看精神,如要看条理,只在言语中。”宋老师眉宇间透出一股儒雅之气,虽头发左侧早生一丛华发,但又平添三分沧桑之感。宋老师开口说话,音质很好,是那种浑厚的很有磁性的男中音。不管他工作有多忙,你什么时候见他也是精力充沛的样子。
“金钥匙奖”评奖结束当晚,大约10点多了,晋城市教研员马何义老师和宋老师邀我去宾馆楼下洗桑拿,两位老师都是初次相识,盛情难却,但因第二天是各组评出的获一等奖的老师做观摩课,我答应了所在小组要做观摩课的老师,晚上帮他重新设计一下要展示的课。所以推说晚上有事儿。两位老师坚持等我,我只好答应。设计那节课一不留神就折腾到了深夜一点钟左右,之后我再去电话,两位还在客房等我,让我很是愧疚。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在热气腾腾云遮雾罩的桑拿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边蒸边聊一直到凌晨三点多钟。感觉和宋老师很投缘,有很多相似的见解,大有一见如故之感。后来我集结点儿自个儿写的小文章,常送给宋老师看看。某次,文忠老师说我:郗老师怎么这么偏心啊!我也很喜欢读你的文章,怎么只送书给晓明呢!这一军将得我着实尴尬。
后来我多次参加省教科院组织的活动,对宋老师也略知了一二。作为学科的教研员,按理说应当是既能“教”,又善“研”,若不能讲课,那应当叫“研究员”。某次我去右玉讲课,同行的有十几个小学初中的教研员与教师,颠簸在车上时,一太原某区的小学教研员(女性)见只我一个高中教师,不解地说:高中就你一个人啊?!我们出来评课都要带一个做示范课的老师耶!那口气听来充满自豪,感觉就像领导出门都要带一个拎包的似的。我差点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你们讲不了课。想了想,好男不和女斗,就把那句话连着唾沫咽了回去。有的教研员,一旦成了评委有了话语权能对讲课老师说三道四了,似乎显得自个儿更高明;其实不然,就像写不了小说去当评论家,做不了运动员去做教练一样,许多评课的教研员其实就是失败的老师。但宋老师是个例外,他是上得讲台,坐得书斋,两手抓,两手都很硬。最为有力的明证是宋老师2003年在苏州参加苏教版初中教材培训会议,他作了一节示范课,讲的是《松鼠》,讲课结束,偌大的体育馆坐着几百号听课的人,先是一片静寂,然后爆发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我们都知道,江苏是教育大省,而苏锡常又是江苏之翘楚,能在这儿拿一篇最不容易讲出彩的说明文来弄斧,且获得了满堂喝彩,宋老师是货真价实的教学能手啊!
宋老师一直被人觉得特立独行。作为太原市教科研中心的教研员,在衙门里可以接触到各级头头脑脑,弄个能手,混个职称之类,肯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噢。尤其弄个能手、骨干之类绝对手到擒来,撇开宋老师绝对具有这个实力外,明摆着干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嘛,送自己一顶帽子太方便了。但宋老师一直不参加各种竞赛,据说是嫌麻烦。这很像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往往是穷人非常在意自己的打扮,反而有钱人不怎么在意。有的穷人怕别人知道自己穷,所以拼命装成有钱人。相反那些有钱人,有实力作为底气,自然就没有必要刻意通过衣服表现出来。教学亦然。那些没有实力作底气的教师特别重视弄个能手、骨干之类外包装的东西,通过这些东西刻意地要表现自己的高水平。其实,你真正的水平活在大伙儿的口碑里,不在乎你是不是有个省优国优之类的招牌。
宋老师最让人不解的是一直没有参加高级职称评审,许多想奔到市、区教研室的老师们不少是奔着职称去的,因为在学校排队那得等到胡子长了皱纹深了才可能轮的上;尤其现如今已经进入特级遍地,教授级教师都开始招摇的时代啦,宋老师至今连个高级教师都不是。想想教师这个行业里,高级教师特级教师越来越多,但许多职称是哭来的,闹来的,争来的,买来的……想象宋老师跳出三界,站在云端,冷眼旁观评职称,令我辈不胜唏嘘!学校高级教师多了,但够高级水平的教师少了;搞课题研究的多了,但真研究出点儿成果的少了。像宋老师这样具有真才实学的教研员反而视高级职称若敝屣,不屑于参乎其中。在他看来,认真教研是自己的事儿,评奖是别人的事儿;干好工作是自己的事儿,评职称是别人的事儿。像宋老师这样有定力有胸襟的教师越来越少了!
故而,我觉得宋晓明老师是一位智者,也是隐于民间的思想家。我有时候想,要了解一个人,有许多种方法;要了解一位智者,也会有很多途径。从他的报告可以了解他,从他的讲课可以了解他。2008年在太原晋西宾馆参加山西省中语会时,听宋晓明老师作了《世界文化名人——列夫·托尔斯泰》的专题报告,他把自己对托尔斯泰的“人性、博爱、宽恕”的理解,娓娓道来,给人一种心灵的净化。托尔斯泰曾说过:“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托翁的家人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托翁为何要放弃财产。这位被称作“俄罗斯19世纪的良心”的老人,临终前最完整的一句话是:“世界上有这么多受苦的人,为什么你们只看到我一人?”我想,就像当时的人们包括托翁的家属不理解托尔斯泰一样,劝说宋老师的人中,能有几个真正理解宋老师呢?
2011年山西省中语会上,我忝为评课专家之列,听宋老师作了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的示范课。写作此文时回头想想,宋老师为何选择这篇文章来解读呢?无非物以类聚,气味相投罢了。东坡漫步承天寺院内,感到了满院积水,空明澄澈,且有水草在浮动。这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苏轼虽为罪臣,但在精神上却想象自己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体验着真正的自由。宋老师现在不也是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吗?可见,辞职一事儿不是他一时的冲动,而是久蓄的愿望啊!智者爱水,难道不是因为爱水里的鱼吗?宋老师讲苏轼,讲苏轼的心态,乃是因为他亦有如是心态,鱼在宋老师的骨子里,也是生命的存在与自由的象征。故而,不要把语文庸俗化,语文就是你这个人。
我揣摩,在宋老师心中,机关虽好,但不是久恋之地,单位有单位的苦楚,也许是我们这些在基层学校的老师无法体验的。唐代诗人高适在四十多岁作了封丘县一县尉,作诗感慨曰:“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但凡在行政机关干活,就会深刻体味到“文山会海”的滋味,虽然宋老师作一教研员,按理应当专心搞教学研究,但毕竟属于政府机关,可以想象干事的人在材料泛滥、会议成灾的困境里作困兽犹斗状。为此,他曾对教科研中心事务性工作过于繁杂提出意见,被领导请吃了一顿罚酒。
区区教研员,鞭挞黎庶谈不上,但拜迎官长则必不可少。我偶或也有过与领导同席的机会,其中尴尬可以推想宋老师,饭局或许多了点儿,但那饭肯定吃得不自在,酒席上下有别,敬酒尊卑有序。领导可以严肃,但你少不了要面带微笑;领导可以不喝,但你少不了要一口干杯;领导可以不说,但你不说几句恭维话就目无领导就恃才傲物。所以,机关这地儿,有些人入其中如蛟龙入海,有些人就觉得此地乃枯鱼之肆。鄙人也曾在机关混了几个月又重返讲台,由此我产生一种和宋晓明老师一起赏鱼去的冲动。
袁宏道写过,“彭泽去官非为酒,漆园曳尾岂无才”,宋老师为什么要辞职?我不愿意与别人一起去搅和宋老师,也不愿用一己之心度君子之腹,故而不知道。但我想借用一位名人的话对宋老师的为文和为人做一注脚:“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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