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胡三省注 缩编本 卷一 东周
(2012-07-17 18: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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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周纪一】
起着雍摄提格(戊寅),尽玄黓困敦(壬子),凡三十五年。尔雅: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强圉,在戊曰着雍,在己曰屠维,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阳,是为岁阳。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已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协洽,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掩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是为岁阴。
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
名午,考王之子。谥法:猛以刚果曰威;有功安民曰烈。沈约曰:诸复谥,有谥人,无谥法。
上距春秋获麟七十八年,距左传赵襄子惎智伯事七十一年。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此温公书法所由始也。三家者,世为晋大夫,于周则陪臣也。周室既衰,晋主夏盟,以尊王室,故命之为伯。三卿窃晋之权,暴蔑其君,剖分其国,此王法所必诛也。威烈王不惟不能诛之,又命之为诸侯,是崇奖奸名犯分之臣也,通鉴始于此,其所以谨名分欤!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春秋抑诸侯,尊王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惓惓也。惓惓,犹言勤勤也非有桀、纣之暴谥法:除残去虐曰汤。然谥法起于周;盖殷人先有此号,周人遂引以为谥法(王国维:周代始有封建、嫡庶、名分等制),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着,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闻之曰:“不如多与之邑,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着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着则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坚冰至”坤初六爻辞。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书曰:“一日二日万几”皋陶谟,此类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呜呼!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齐桓、晋文、楚庄、吴夫差之类,大夫擅政晋六卿、鲁三家、齐田氏之类,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白公胜杀楚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石乞曰:“焚库弑王,不然不济!”白公曰:“弑王不祥,焚库无聚。”智伯当晋之衰,专其国政,侵伐邻国,于晋大夫为最强;攻晋出公,出公道死。智伯欲并晋而不敢,乃奉哀公骄立之。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岂不应该如此!)。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此文虽长,却是司马光心血所在,编书主旨)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惠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御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瑶遂为智伯。
赵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茧丝,谓浚民之膏泽,如抽茧之绪,不尽则不止。保障,谓厚民之生,如筑堡以自障,愈培则愈厚。尹铎损其户数损其户,则民优而税少。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轻之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廉吏酷吏,皆政治之枪手矣)
智伯求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疲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高二尺为一版,沈灶产鼁,民无叛意。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谋士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非反而何?”赵襄子潜与二子谈约,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书禹贡:云土梦作乂。孔安国注云:云梦之泽在江南。左传:楚王以郑伯田江南之梦。杜预注云:楚之云梦跨江南北。班志:云梦泽在南郡华容县南。祝穆曰:据左传郧夫人弃子文于梦中,言梦而不言云,楚子避吴入于云中,言云而不言梦,则知云、梦二泽也。汉阳志: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又安陆有云梦泽,枝江有云梦城。盖古之云梦泽甚广,而后世悉为邑居聚落,故地之以云梦得名者非一处。竹箭之产,荆楚为良,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揉曲为矫,揉所以桡曲而使之直也。羽者,箭翎。括者,箭窟受弦处;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左传:楚封吴夫概王于棠溪。战国之时,其地属韩,出金甚精利。九域志:蔡州有冶炉城,韩国铸剑之地,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愚者虽欲为不善,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韦昭注曰:饮器,椑榼也。晋灼曰:饮器,虎子属也。或曰,饮酒之器也。师古曰:匈奴尝以月氏王头与汉使歃血盟,然则饮酒之器是也。虎子,亵器,所以溲便者。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春秋之时,赵宜子谓之宣孟,赵文子谓之赵孟,其后遂袭而呼为赵孟。孟,长也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豫让曰:“既已委质委其体、屈膝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战国策多载一事,史记同:襄子面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知伯灭范中行氏,而子不为报仇,反委质事知伯。知伯已死,子独何为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以众人遇臣,臣故众人报之;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襄子乃喟然叹泣曰:“嗟乎,豫子!豫子之为知伯,名既成矣,寡人舍子,亦以足矣。子自为计,寡人不舍子。”感动如陈婴事)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师古曰:式,车前横木。古者立乘;凡言式车者,谓俛首抚式,以礼敬人。孔颖达曰:式,谓俯下头也。四方贤士多归之。魏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此盖编钟之悬,左高,故其声不和。田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魏成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安王好和不争曰安
安王五年(前397)
日有食之。杜预曰:日行迟,一岁一周天。月行速,一月一周天;一岁凡十二交会。然日、月,动物,虽行度有大量,不能不小有赢缩,故有虽交会而不食者,或有频交而食者。苏氏曰:交当朔则日食,然亦有交而不食者。交而食,阳微而阴乘之也;交而不食,阳盛而阴不能揜也。朱元晦曰:此则系乎人事之感。盖臣子背君父,妾妇乘其夫,小人陵君子,夷狄侵中国,所感如是,则阴盛阳微而日为之食矣。是以圣人于春秋,每食必书,而诗人亦以为丑也。
盗杀韩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溢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谓自绝其踪迹,或谓绝其从坐之罪也。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
十一年(前391)
陈氏篡田齐,后求为诸侯,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初,田常生襄子盘,盘生庄子白,白生太公和。〔此序齐田氏之世也。田常,即左传陈成子恒也。温公避仁庙讳,改“恒”曰“常”。自陈公子完奔齐,五世至常得政。谥法:胜敌志强曰庄。是岁,齐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十五年(前387)
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守西河,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居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久之,魏武侯疑起,起遂奔楚。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起明灋古法字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后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肃王即位,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余家。
二十五年(前377)考异言“史记六国表差谬,难可尽据”,通鉴目录编年用刘彝叟长历。邵康节皇极经世书亦用彝叟历。康节少自雄其才,既学,力慕高远,一见李之才,遂从而受学,庐于共城百源,冬不炉,夏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覃思于易经也。皇极经世书不能违彝叟历。及其来居于洛,而温公亦奉祠以书局在洛,相过从稔,又夙所敬者也。余意其讲明之间必尝及此,而决于用彝叟历。读考异此一段,辞意可见。
蜀伐楚,取兹方。史记:楚为捍关以拒蜀,在巴郡鱼复县。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才可将五百乘。”古者兵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五百乘,三万七千五百人。公曰:“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取其所长,弃其所短。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烈王元年(前375)
韩灭郑,因徙都之。韩本都平阳,郑都新郑,韩既都郑,故时人亦谓韩王为郑王,考之战国策、韩非子可见。
六年(前370)
齐威王来朝。是时周室微弱,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昔日赵攻鄄,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