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文献直引《中原雅音》材料新考
(2012-12-18 12: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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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韵学中原雅音佚书成书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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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文献直引《中原雅音》材料新考
万 献 初
(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12年4期)
摘
关键词:中原雅音
关于《中原雅音》是不是一部韵书,是什么时代的韵书,作者是谁,其音系性质如何,其韵书沿革如何,什么时候亡佚的,等等问题,今人发表过一系列文章展开过讨论。
到目前为止,共有1部专著、1部博士论文,近30篇文章及专书章节,直接讨论《中原雅音》问题。学者们从中、日所藏明清文献中辑录出《中原雅音》资料2千多条,去其重复也有1655条,含音释1521条、纯注释134条。其中,《韵学集成》引1400余条、《同声千字文》引近1300条、《辨音纂要》引14条、日藏《汉吴音徵》引86条、日藏《五音通韵》引21条[1]。今人论著对这些资料作过多角度多方面的研究,成果丰富,可资参考,不烦详列。
笔者近来在编纂《中华大典·音韵分典》“近代音总部”过程中,新发现一批《中原雅音》的资料,本文逐一列出,加以考辩,或许对《中原雅音》问题的深入研究有所裨益。
《中原雅音》是一部韵书,经过三十多年的研究,学者已达成普遍的共识。《中原雅音》成书年代多有争议,主要分歧有:蒋希文认为“有可能出于两(南)宋遗民之手”[2];何九盈赞同并引明袁子让《字学元元》(万历三十一年1603刻本)卷二、卷八三处提到“雅音”的材料,论证《雅音》出现于元刘鉴《经史正音切韵指南》(成书至元二年1336)之前,“南宋遗民”可能入元而仍然自称宋人,不矛盾[3];董冰华经详尽列举材料进行研究后也认定“《雅音》是一部介乎宋元之间,且早于《中原(音韵)》的韵书”[4]。杨耐思认为是“明初以前”记录活语言的韵书[5]。邵荣芬认为“可能是在1308年-1460年之间”[6];宁忌浮认为,成书于《洪武正韵》(1375)与《韵学集成》(1460)之间,是对《中州乐府音韵类编》的增补解注本[7]。至于《中原雅音》的亡佚年代,论证不多,有待深入。《中原雅音》的性质是一部曲韵书,学者们多所论及,如董冰华的研究结论是“《雅音》与《中州》同为《中原音韵》一系韵书,一为较早北音的代表,一为南曲吴音的‘先锋’”[8]。
带着这些问题,我们来看明清文献中的原本材料。
(1)明乐韶凤等《洪武正韵·凡例》(成书洪武八年137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按邵武黄公绍云……,今并遵其说以为证据,其不及者补之,其及之而未精者,以‘中原雅声’正之。”
又宋濂《洪武正韵原序》:“钦遵明诏,研精覃思,壹以‘中原雅音’为定,复恐拘于方言,无以达于上下。”
宋濂奉诏“壹以‘中原雅音’为定”的话,明清文献广为引述,也是今人论争的起点。有说就是指书名《中原雅音》的,更多则认为是指中原官话音而非书名,《凡例》称“中原雅声”可证。其实,元人已习用“雅音”或“中原雅音”指称北方通语(北音、官话),与南方的“吴音”(南音、方言)相区别。如元熊朋来《五经说》卷七“评韵释”:“又有方言小异,若肉好之肉、曲植之植,初无别义而作别音,如此则麻韵从奢以后、马韵从写以后、禡韵从藉以后,与‘中原雅音’皆不合,须别为一韵矣。”元熊忠《古今韵会举要》(约成书大德元年1297,明嘉靖十五年刻本)卷七平声“铙”字下案:“《七音韵》‘雅音’交字属半齿,‘吴音’交字不同音。‘雅音’高字即与‘吴音’交字相近。”元孔克齐《至正直记》(成书至正二十五年1365后,粤雅堂丛书本)卷一:“北方声音端正,谓之‘中原雅音’,今汴、洛、中山等处是也。”据此,龙晦论证《中原雅音》的音系基础是“汴洛音”[9]。
(2)明兰茂《韵略易通》(成书于正统七年1442,清李棠馥康熙二年据明正德庚辰刊本印行,续修四库全书第259册)“十二西微”韵“上”母:“衰,微也,灭也,弱也。《中原雅音》式乖切。”
该条资料未见今人引用,较为重要。如果说见于《洪武正韵》的“中原雅音(声)”可能是指北音而不指韵书名,《韵略易通》所引“《中原雅音》式乖切”则可视为直接引韵书《中原雅音》所标反切。请注意,《韵略易通》成书仅比《洪武正韵》迟67年,则编《洪武正韵》之时,已有一本《中原雅音》存在,是完全可能的。
(3)明章黼(字道常)《韵学集成》(成书天顺四年1460,万历六年刻本)标引《中原雅音》1400余条。明徐博《韵学集成序》:“吾嘉章君道常,韬晦丘园,教授乡里,暇则搜阅《三苍》、《尔雅》、《字说》、《字林》、《韵集》、《韵略》、《说文》、《玉篇》、《广韵》、《韵会》、《声韵》、《声谱》、《雅音》诸家书,通按司马温公三十六字母,自约为一百四十四声……,名曰《韵书集成》。”
徐博与章黼同乡,熟悉章黼编撰《韵学集成》时所用书目,把《雅音》列在历代主要的字书、韵书等“诸家书”之中,说明它在当时是具有很重要地位的一部韵书。
(4)朝鲜崔世珍《四声通解·凡例》(明正德十二年1517章奎阁版)第九条:“至于《韵会》、《集韵》、《中原雅音》、《中原音韵》、《韵学集成》及《古韵》之音,则取其似,或可从而著之,非必使之勉从也。”
何九盈在其《音韵丛稿》所收《〈中原雅音〉的年代》文后将此条录为“补记”,认为崔世珍列《中原雅音》于《中原音韵》之前,“有力地证明了《雅音》有可能出于南宋遗民之手的结论是可信的”[10]。龙晦(1980)考察内证材料“恁、你”的分化,也佐证《中原雅音》成书当在《中原音韵》之前[11]。
(5)明吕坤《交泰韵·凡例》(成书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万历间刻本)“辨五方”条:“中原当南北之间,际清浊之会,故宋制《中原雅音》,合南北之儒,酌五方之声,而一折衷于中原。谓河洛不南不北,当天下之中,为声气之萃。我朝《正韵》,皆取裁焉。周氏德清,高安人也,力诋沈约,极服《中原》。”
又“清繁碎”条:“余所收以《中原雅音》为主,使学者知别燕雀耳。至于燕雀之雌雄夫妇,自有《韵会》、《集成》可考而知,诗词歌赋家则问不及此矣。”
又“《正韵》之初修也,高庙召诸臣而命之云:韵学起于江左,殊失正音,须以《中原雅音》为定。而诸臣自谓从《雅音》矣,及查《正韵》,未必尽脱江左故习。如序叙、象像、尙丈、杏幸、棒项、受臼等字,俱作上声,此类颇多,与《雅音》异。万历中,余侍玉墀,见对仗奏读,天语传宣,皆《中原雅音》。今二书俱在,余不敢与《正韵》抵牾,听读者之所从下耳。”
又“辨通用”条:“《中原雅音》有入作上声去声,诸家亦所不废。”
蒋希文(1978)、龙晦(1979)、何九盈(1986)等各引用过《交泰韵》部分材料,今引全并加分析。吕坤这几条材料有几点值得注意:第一,“宋制《中原雅音》”,明确说该书成于宋人之手,后面提到《中原雅音》或《雅音》,当然都是书名,且《洪武正韵》从中“取裁”;第二,周德清“力诋沈约,极服《中原》”,明清人普遍认为沈约著《切韵》,实际指的《广韵》,“沈约”与“中原”对,实际上就是《广韵》对《中原雅音》,周德清服《中原》,说明《中原雅音》在他之前已成书,《中原音韵》仿效并取材于它也是自然的事;第三,“二书俱在”,当指《中原雅音》、《洪武正韵》二书都在。第四,“《中原雅音》有入作上声去声,诸家亦所不废”,《中原音韵》入声作上声、去声,应是“不废”而继承《中原雅音》的表现。
(6)明魏濬《方言据》(成书万历乙卯年1619,学海类编本)卷上“汃,普八切。……又《中原雅音》普马切”。
又卷下“缠,去声,……原平声,《中原雅音》音战”。
明张介宾《类经》(成书天启四年1624,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十三“皶,支加切,《中原雅音》云酒皶鼻。”
这三条也未见今人引用。《方言据》是辨析方言词语音义的书,《类经》是医书,都引《中原雅音》的音读或释义来说明专门的问题,可见《中原雅音》是当时常见常用的工具书。
(7)明吕维祺《音韵日月灯》(崇祯六年1633刻本),其《同文铎·义例》:“而《等子》深咸二摄皆作合摄,以《正韵》、《中原雅音》考之,俱宜改作开摄,袁子肩亦有宜作开摄之说。”
吕维祺将《中原雅音》与《正韵》并列,被视为同样重要的韵书。又该书《采证篇·采择音韵书目》开列采音韵书49部,《中原雅音》列于第七,可见其时的重视程度。这时离明代灭亡只有十来年了,《中原雅音》书还在。
(8)明沈宠绥《度曲须知》(崇祯十二年1639刻本)卷下“经纬图说”条:“诸臣承诏,共辑《洪武正韵》,一以‘中原雅音’为准焉。夫《雅音》者,谓即《中原音韵》是也。”
沈宠绥是把《中原雅音》(或省作《雅音》)当作曲韵书来看待的,他是度曲大家,从曲韵角度看,《中原雅音》与《中原音韵》的韵部系统是相同的,都是代表北音的“中原韵”,他在书中多次提到“北音”和“中原韵”。沈宠绥是说:有人认为《雅音》就是(谓即)《中原音韵》。这与今人的研究有相合之处,李无未研究体例构成后认为:“《雅音》韵母与《中原音韵》韵母相同,共分十九韵部,十九韵目统领所有的字。”[12]又研究明代抄本《辨音纂要》所收《中原雅音》分韵材料,也证明是与《中原音韵》一样分曲韵十九韵的[13]。
(9)明末钱谦益《绛云楼书目》(清嘉庆钞本,又粤雅堂丛书本)卷一“小学类”共收书77种,顺序是“……卓从之中原音韵一册;六书索隐一册;孙吾与韵会定正一册;中原雅音一册;小学教正一册;御制五音篇五册;刘惟忠字学新书摘抄一册;同文备考九册;五音集韵贯珠一册,指南六册;王文璧中原音韵一册;洪武正韵五册;古今字韵全书十册;正韵统宗二册;诸书字考二册”。
这条材料也未见今人引用,实在是太重要了。《中原雅音》排在倒数第12位,就韵书而言,与元卓从之《中原音韵》(即《中州乐府音韵类编》)、孙吾与《韵会定正》并列,远在王文璧《中原音韵》与《洪武正韵》之前。钱谦益
(10)清朴隐子《诗词通韵·自叙》(成书康熙二十四年1685,康熙四十二年刻本):“元辑《中原雅音》,分十九韵,亦为试曲金科。然皆北音,未晰阴阳等次。至明《洪武正韵》出,而遂失传。”
又《例说》:“世传周德清《中原音韵》,本从《中原雅音》摘出,后人增广,改名《中州音韵》者。”
何九盈引了朴隐子此两条材料,认为《中原雅音》成书不唯早于《切韵指南》,而且早于《中原音韵》,周德清是依据《中原雅音》来编《中原音韵》的[14]。朴隐子明确说元代人编的《中原雅音》是北音曲韵书,分十九韵。不过,朴隐子说《洪武正韵》出而《中原雅音》失传,这是不对的,后文有证据可以证明。
(11)清朱紫《同声千字文·例言》(成书康熙四十年1701,康熙间永慕堂刻本):“注引《周易》、《尚书》、……《说文》、《洪武正韵》、《中原雅音》、《韵学集成》、《广韵》、《玉篇》等语从省,止用一字镌阴文以表之。”
又“音切悉本《洪武正韵》、《韵学集成》、《韵学集要》、《五车韵瑞》、《广韵》、《韵谱本义》、《中原音韵》诸书,而《中原雅音》为帝都之音,故特表而宗之,俾阅者习玩,庶筮仕四方周旋寰宇,可免鴃舌之讥耳。”
又“今余惟以《韵学集成》为本,检《中原雅音》声口相同者汇收附列。”
又“属余必用中州之韵,庶五方可通,故于《韵学集成》内考其所注《中原雅音》音切相同者彚收之。”
日本学者岩田宪幸(1997)引用过朱紫语中的小部分,今引全细论。由引文可看出:朱紫自然地把《中原雅音》与其前后的韵书并列,可见它在当时很常用很有影响。又可知他从《韵学集成》中汇收所引《中原雅音》,是为了比较“声口相同”或“音切相同”,原书不一定不在。
(12)清熊士伯《等切元声》(成书康熙四十二年1703,康熙间刻本)卷八“阅《西儒耳目资》”条:“若《中原雅音》,浊尽读清。周德清作《中原音韵》,乃详分清浊。”
又卷二“辨四声”条:“此在《中原雅音》已然,周德清一仍其旧,但微有出入。”
又卷四“切韵偶记”条:“早前序音之不易,《中原雅音》发之而未尽其微。”
熊士伯论及《中原雅音》时语气坐实,可看出三点:其一,《中原雅音》成书在《中原音韵》前;其二,周德清对《中原雅音》有继承也有发展;其三,熊士伯可能见过《中原雅音》原书。第三点可以申发:岩田宪幸引《同声千字文》“涉”字下案:“‘舌’‘顳’二音俗读同‘热’音。因《中原雅音》以‘热’字收去声,将‘舌’‘顳’二字收平声,故分立附于‘涉’音之后。”然“顳”字《韵学集成》只注“而也切”,朱紫根据什么说《中原雅音》“收平声”的呢?且《同声千字文》所引《中原雅音》而《韵学集成》未引的有207条之多(董冰华2011),反过来的也有很多条,岩田因此推测:“这是否暗示着,当时《雅音》一书还留存,《千字文》的作者亲眼查过此书而确认‘顳’字的所在。”[15]熊士伯《等切元声》与朱紫《同声千字文》成书仅隔两年,朱、熊二人的凿凿之言不约而同地暗示其时《中原雅音》原书还在,朴隐子认为“至明《洪武正韵》出,而遂失传”是不对的。
(13)清《御定词谱·凡例》(成书康熙五十四年171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至宋人填词,间遵古韵,不外《礼部韵畧》所注通转之法,或有从《中原雅音》者,俱照原本采录。”
其中的《中原雅音》对应《礼部韵畧》,当指原书还在而可采录。
(14)明梅膺祚《字汇》(万历四十三年1615成书并刻板印行)“手部”:“与上(扮)同,逋患切。《中原雅音》粧也”;“挣,抽庚切,音撐,刺也。又侧迸切,音诤。《中原雅音》诤,挫也”;“,逋幻切,音扮,绊也,引击也。《中原雅音》作绊”;又“疒部”:“疼,徒红切,音同,痛也。‘雅音’音滕”。
明张自烈《正字通》(成书于明末,康熙二十四年清畏堂刻本)“手部”:“,扮字之讹,旧注逋患切,《中原雅音》装,並非”;又“挣,抽庚切,音撑,……《中原雅音》挣,剉也”;“,俗绊字,《中原雅音》作绊”;又“疒部”:“疼,旧注音同痛也。‘雅音’音滕”。
《康熙字典》(御制序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康熙内府刻本)“手部”:“扮,《广韵》、《正韵》房吻切,……《中原雅音》装扮也,今俗以装饰为打扮”;又“挣,抽耕切,音铛,《博雅》刺也。又《字汇》侧迸切,音诤,《中原雅音》诤,挫也”;又“[,《集韵》博幻切,班去声,绊也,又引击也,《中原雅音》作绊”;又穴部“,《海篇》古孔切,声同矿,剜土也,亦作,《中原雅音》,穴也”。
这是同一体系的三部字典,《字汇》是创214部首列字体例的新型字典,《正字通》、《康熙字典》是其后继之作。《字汇》“、挣、”三条引《中原雅音》与引《广韵》、《集韵》《正韵》、《玉篇》等书一样,加方框表示引专用书名,只有“疼”一条引“雅音”不加书名号,可知梅膺祚直接引用《中原雅音》原书是无疑的。《正字通》四条承《字汇》而改变少。《康熙字典》“疼”条不引“雅音”,“挣”条标明由《字汇》转引《中原雅音》,“扮、”两条承前二书而略有改变,可贵的是所加“”一条前二书均无。可推测编撰《康熙字典》的馆臣有可能是直接引用《中原雅音》原书的,则康熙末年《中原雅音》一书可能还在。
(15)清李光地《榕村集》(乾隆元年1736刊,又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二十五:“《韵英》作于天宝,有百五十韵之新加;《字学》成于雍熙,以二十一字为独得。邵尧夫唱和之法,用补《中原雅音》,周徳清母子之书,实开《洪武正韵》。”
其中《中原雅音》是明确对应《洪武正韵》的,李光地是康熙朝的重臣,也是造诣很深的音韵学家,编过《榕村韵书》,领衔主编过《音韵阐微》,是可能看到《中原雅音》原书的。
(16)清翟灏《通俗编》(乾隆十六年1751,翟氏无不宜斋刻本)卷二十二:“打扮,见《广韵》扮字注,《中原雅音》俗以妆饰为打扮也”;又卷三十四“乜斜,《侬雅》眼小一缝俗呼斜,《中原雅音》作乜斜。与乜皆弥耶切”;又卷三十六“牚,《广韵》耻孟切,支拄也。……此字或书作挣,挣见《中原雅音》,训剉也,无相涉”。
翟灏释方言词语,“扮、挣”两条引《中原雅音》还可说是转引《字汇》、《正字通》、《康熙字典》,可三书“乜”字下都没有引《中原雅音》呀。难道翟灏在乾隆十六年还看见过《中原雅音》一书?这也真难说,八十韵本《洪武正韵》沉埋数百年而无人言及,近年被发现,说不定《中原雅音》哪一天也会浮出水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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