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上 顾 马

   “雄姿顾盼入轮台，风洗轻蹄踏燕回。龙种但求流汗血，空携苜蓿汉家栽。”这是以画马著称的上海画家顾宝兴先生所作的七绝《天马》。既画马且写马，盈尺之上的马有跑有立，千姿百态，栩栩如生；诗为心迹，传达一种深沉的爱，通灵感悟，字里行间犹可见其形，闻其声。

    2002年春，在浦东会展中心，第一次见到宝兴先生的马——远山隐约，老树虬枝，柳影飘摇，六匹壮硕的骏马形态各异，恣意潇洒，或昂首于林间，或漫步于草丛，或伸饮于溪旁，虚实间中，动静有致，整个画面弥漫着浓郁的自然情趣。画前围观者甚众，但却非常静谧，眼球被牢牢吸引，完全沉浸在美的享受之中。那年正是马年，我生肖属马，极欲收藏此画，岂料早已有主，让我沮丧了好一阵。不几日，新民晚报资深编辑曾元沧先生来寒舍小坐，聊天时谈及此事，曾先生边听边笑，然后告知与顾宝兴有交，找个机会引见。过后我曾数次催促，可总是因为种种原因耽搁，春去夏至，终得与宝兴先生谋面。

    那天暴热，气温一下子窜到38度，我和曾先生过江去，在南浦大桥上右后轮爆胎，所幸速度不快，有惊无险，故记忆特别深刻。在一间古色古香的茶楼上，若不是曾先生事先有告，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便是人称海上顾马的宝兴先生。自古才俊出少年，宝兴先生年青，刚届40华诞，镜片后面的目光滤去了现代人的浮燥，显得沉静平和，举止言谈皆有儒风雅气。入室坐定，宝兴先生亲自沏茶，沸水注进紫砂壶，顿时茶香四溢。曾先生代我说明来意，景仰先生画马之神韵，生肖属马，但求马年得获先生作品。宝兴先生极为爽快，一口答应，承诺年内如我所愿。季节交替，时光如梭，转眼春节将至，可是信息全无。我委实期盼已久，不由暗生忿懑，以为此君言而无信。小年晚，忽有快递上门，邮件落款人顾马，我愣了片刻，旋即喜出望外。宝兴先生画了一幅《双骏图》，小写意工笔，形长方竖立。画面上端是漫渺的柳枝，正随着春风渐绿；中央部分两骏一前一后，头朝向一个方向，似凝视，像啼听；下方为河湾一角，水青草肥。看得出，宝兴先生爱春惜春，绘画置景多为春色，蕴含着对未来的向往和追求。整个构图精妙合理，骏马神形兼备，审美意识高雅深远，充分展示画家渊博的知识学养。由于年前不及装裱，我设法将画上墙，每每细看，赏心悦目之余，总有一番感悟体会。节日宾客满座，最抢眼的就是这幅画，大家交口赞誉，我自内心愧疚，错怪了宝兴先生。

    马是有灵性的生物，身姿骄健，善良勤劳，默默无悔地为人类付出。宝兴先生独钟情马，专注画马数10年不缀，作品个性鲜明，自成一家。当我有幸成为他的朋友，深深感受到他爱马的特殊情感，尤其崇尚马的天赋美德。其实宝兴先生何偿不是如此——本性纯朴，善良厚道，尤其特别勤奋。他是著名书画家胡成荣的入室弟子，每日作画不少于10小时，积跬步，累咫尺，深刻领悟传统之精华。又师从金陵派画家领军人物亚明，每周日凌晨2点乘火车赶往南京，当晚披星戴月返回，整整3年，风雨晴雪从无间断。两位恩师一代名家，人物、山水、花鸟、走兽皆通皆精，各有特色，宝兴先生深得真传，虽画马为主，然辅之山水气象，功底同样厚实。他画画不为数量，但求质量，作画前须让自己完全沉静下来，进入“无我”境界，仿佛置身于马群，成为马的伙伴，熟稔马的一举一动。因此他画的马与天地四时相融，与人性情感相通，特别传神，特别有灵气，可谓“匹马西风立，悲嘶卓不群。”（顾宝兴诗）

    有件事情非常值得一提。顾宝兴是胡成荣的学生，胡成荣乃是与王一亭、刘海粟、吴湖帆、李苦禅、启功等大师齐名的书画家马秉雄的启蒙学生。马秉雄（1891—1953）书擅正、草、箓，画工山水、人物、仕女，尤擅指墨，技法超群，命笔古茂，蜚声海内外。蔡元培曾致信马秉雄，赞其笔力高古。然顾宝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结发妻子竟然是马秉雄的亲孙女。那是结婚3年以后的一天，妻子从娘家带回几幅因时间久长而受损的字画，正是马秉雄的墨宝，顾宝兴大惊，始问方知。这虽然是一种巧合，发生在隔代的两位画家身上，不仅带有离奇色彩，抑或是冥冥之中注定。

    静雅是中国书画蕴含的精神境界。然而，静雅并非一日之功，需要长久修为。对中国传统画家而言，各种形式变化无可厚非，重要的是从技法层面跃升至精神层面，这需要一个长期的、甚至痛苦的过程。今载又逢马年，宝兴先生已过知天命之年，得悉他去了远郊乡村，读书画画，粗茶淡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放的下一切身外之物，才能获得真正的轻松，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