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红薯

看着族谱,我就想象着祖先们的生活。我想,几百年前,这一带还是荒山野林。莫说几百年前,就在我小时候,那些天还没黑我们就不敢经过的林子现在都成了房屋田地道路,可以想见,几百年前,更多的地方是树林,那种吃肉的动物晚上是会在这些林子活动的。至于祖先们吃的什么？我想,那时能开出的水田极少,恐怕主要就是吃的红薯,当然也还有包谷南瓜什么的,春上也许还可以吃上几回麦子巴巴,过的是麦子难推水难担的生活。想吃白米饭,难呢。直到我的高祖时,他一个人担起一个池塘,开成了几亩水田,这才辞掉了长工,开始了自耕农的生活,这也才吃了自己种出来的白米饭。所以能餐餐吃上白米,就是一种光耀。只能吃上红薯,也就叫耻辱。

可那时没几家不吃红薯的。哪有这多谷米呀。我家也是如此。有的时候,还接连四十五天没吃上一粒米饭呢,全是吃南瓜豆角。冬天则煮上一大锅萝卜,大人们也告诫：蔬菜吃饱,饭儿半饱。

所以有半年时间,饭里没红薯的家庭是极少的。

有一家请师公驱鬼,给师公吃的当然是白米饭,可家中其他的人当然少不了红薯,也不能做两次饭。师公的饭里就少不了有点红薯味道。于是这师公翻着筋斗高声唱着：“早晨吃的红薯饭,中午一个饭红薯,晚上还有一个煨红薯。恭喜主人家世世代代吃红薯。”你说这话有多难听！也许这个师公回到家去还是只能吃红薯呢。

可现在我家却也吃着红薯,还不时地拿着红薯达人呢。早几年看到别人家红薯很多,老妻开口要红薯,就拿了人家二十多斤红薯回来了,吃得蛮有滋味。连报上也说红薯的营养如何如何丰富。好像能吃到红薯就会多活几十年似的。这红薯的身价真的变了。古代有野人献曝的故事,我想如果始皇时有红薯也许会有野人献红薯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良方呢。

红薯容易讨吃。把它栽下以后,可说不必去管它也行。纵多翻一两次藤,到时候了只管挖红薯。那当然,以往种红薯靠的是天,天下雨才有薯。可现在我家种的是在水田中,有了水灌溉,还怕没薯吗。我家种的是红心红薯,味道特别的好,久蒸会儿,吃的候,那糖水呀直往下掉,真的就叫吃糖。所以我家的小宝宝也很爱吃。女婿在餐馆里吃过回来,也还要拿上一个红薯吃着。津津有味。

当然,吃红薯也有缺点,它聚气。吃多了,一个晚上被里面都震响如雷。我就要女儿少吃,到讲台上放上一个响屁,引起哄堂大笑。影响教学,那可不行。男人放屁犹自可,女士放屁就真的有伤大雅了。你想想看,听到一个女士裤子那儿传出一种声音,连续而持久,你会生出什么感想来。我呢？却毫无忌讳。白天放个屁儿也只在自家,不会影响他人,晚上也只不过是在被窝里响着,反正老婆也不会有意见,因为她还想同我比比看谁响得更有劲更持久呢。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所以上班族吃红薯那可真的不行,让老板听见了可真的会影响前程。为贪图红薯的美味而丢了工作,那可真的划不来。

有个传说。一个国民党时的师长,坐着汽车进了长沙城。车过南门外那条街,闻到满街的烤红薯香味,他忍不住了,现在是师长了,还吃这个吗！可进了城,左想右想,还是派勤务员去买烤红薯。让师长吃了个够。于是有人笑,这师长一定是穷人出身。如果的这样,我就要为那些富人惋惜,世上有很多好东西,说是极贱,其实却极佳。

但我吃红薯的历史却不能说很久。拿着助学金和奖学金,进了学校,自然也就告别了红薯生活。此后工厂生活多年,只有在过苦日子的时候才吃过两回红薯片,放到饭上蒸了,说是多点儿分量。以后回到农村,也还是没有吃红薯。开头还吃一点儿,但随着我所在的生产队增了产,人们就再也不吃红薯了。红薯产量也还不错,只是拿来喂猪。有了充足的粮食,谁还吃那种公认为属于低下等级的食品呢。

可现在养生学家们却挖掘出红薯那么多种优级功能出来,于是红也就登上了大雅之堂。不过我想,虽然红薯地位提高了,可要它进人民大会堂,让外宾们也吃红薯,恐怕再过千年也不可能。正如印度的贱民,在当今世界也还不能同其他人平等一样。

红薯这个东西好,如果1960年,红薯不是烂在地里没人收,没搞全民炼钢,每个人都能吃饱红薯。今天？我想今天的中国不知有多少人,真没地方挤了。只不过那是一段伤心事,不提也罢。

（20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