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年纪

春天哪有什么年纪呀。既是春天，也就不会老去。可是，我偏觉得春天也会老的。像几十年前，我看到的春天，那才真正叫春天，蜂蝶群飞，百花竞放，走到哪儿都闻得到花香草香，离家数十步，就见人家的藩篱，老大一朵的鸡桃子花儿开得正欢，张开着那大大的笑脸，欢迎着骄阳和风，那种热烈豪放的气氛，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真是言语所不能尽。

可年岁渐长，我所见到的春天也跟着老了。尤其是最近几年，我就觉得春天老得厉害。我现在所见到的是有了年纪的春天，或者说是一个老龄化的春天。想看看桃花盛开的景象，可过去能看到桃花的地方，树都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房舍。山上是不是还开着成片成片的艳山花，我也不知道。自己不能上山去，也没见打柴归来的女孩的柴篮上插着一束一束的鲜艳的花。这南方春天开得特别热烈的花如何了，我全不得而知。单从这，我就有了今年春天更老的感觉，老得让少女也不愿去感知去触摸。就说油菜花吧，去年走在油菜花丛中，满是蜜蜂飞来飞去。可今年我还没见到第一只蜜蜂呢，蝴蝶呢，也少见得很。单从这，也看得出今年的春天确实比去年更老，老得让蜜蜂蝴蝶不屑一顾。窗前的园子，前年还看得到几种花，一树一树的。可是这些花树都砍掉了，野生的几种花都还没开绽。单从这，我也觉得今年的春天确实比去年更老了，老得让野花都变得懒怠起来。

我也不知是春天老了，还是人们对自然缺少一种热爱，把那种特别能呈现春天特色的事物毁灭掉。屋前屋后能种树的地方代之为水泥地面，桃红李白的景象已经成为久远的记忆，我能到什么地方去寻觅春天呀。

我只能设想，在鲜有人迹的山中，春天也许还同过去一样年轻。可那年轻的春天离人类越来越远，人类要看到年轻的春天也越来越难。人们很少到山上去了，没几个人踏春寻春，更没人惜春悼春。屋边少了些春的特征性事物，多了些人造的痕迹，春天本来喜欢挤压人造物，少有人行的道路没几年就在一个春天淹没在春草中。可是现在水泥化了，春草还想挤压，就多了些难度。随处可见的春天，也就不得不离人类更远。

这么说来，不是春天老了，也不是我自己人老了，老了的是什么？也不好说。只不过人在逼迫着自然远离人类，让人类自己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似乎更加老化的春天。要想看到妖娆的春天，就得到远离人类的地方去。

七十多年前，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出门不远处就是树林，就是荆棘篱笆，就是家家户户的灌木丛，就是鸟儿的乐园，就是蜂蝶的故乡。才走几十步，可能就有一只山雉从我面前扑楞楞飞起，伸出比手却抓不着它；正寻找着田里的青蛙，突然一只老鹰从空而下，又从地而起，吓得你连退数步，不知所措；傍晚，你会看到一只鬼鬼祟祟的狐从你脚前跃过，让你一惊一跳，心里一紧；半晚，你会听到果子狸在咬食着红薯，息索地作响，你拍打着窗户它也不走。可现在呢？这些东西是再也看不到的了，也许都已经成了历史的绝唱。七十年前的树林现在已经成了道路，成了房舍，成了街道，成了菜园。人类正在掠夺丰自然，让自然一步步地退缩。十年前从学校到镇上，公路边高高的坡，密密的树，到监临近中午时还见不到阳光，可现在呢，前年来了多辆汽车和推土机，热闹几天，山就被移走，树当然也不复存，阴凉当然也成为永久的过去，代之而起的是多层楼房，一幢接着一幢，栉比相连。在这由水泥组成的结构中，是看不到春天的踪迹的。

可也不能说春天没老。春天已经退缩到山上，退缩到远离人类的地方，即使它想来到人们的身边，也会犹豫不决，步履蹒跚，思而怕拒，爱而难近。在这样的情况下，春天能不老吗？她想用桃李盛开的景象告知人们，她已经到来，可是春天已经找不到报春的机会和地点，春天能不老吗？

当人类热爱春天的时候，春天会努力妆点着人类身边的所有事物，这时候的树林花草都显得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那样的春天是精力充沛的，让人心跳的。那样的春天是会让人想到少女的美丽的，是会让人想到健男的英俊的，是会让人想到鹿的奔跑狮的搏噬的，可现在我们却把自然远远地抵挡在远处的山野，不让她靠近我们的房舍门窗，我们构建着坚固的水泥堤防，让春天不得不叹息几声就离我们而去。这样的春天通通不老吗？悲伤让人老，叹息让人衰，春天呀，你确实是老了。不是我老了，是春天你老了。

可什么时候你还会年轻呢？我还能见到年轻的春天来到我的身边吗？我是多么地期盼着年轻的春天重新来到我的身边呀。我还能见到百花盛开蜂蝶群飞的春天吗？我还能感知到春天色彩的斑斓香气的浓郁吗？我还能看到狐的狡诈狸的机灵吗？我还能看到鹰的迅猛雉的快捷吗？也许还会看到这一切吧。我等待着。

（11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