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桔子

这几天常吃桔子，吃得不那么想吃了。

现在的人对吃无核蜜橘，觉得这是很平常的事。商店里比比皆是，并非稀有之物。可在四十年前，想吃一个无核蜜橘，却来之不易。

文革中，我离开了城市，回到了乡村；放下了绘图板，摸上了锄头把；本是个自由人，突然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变化不可不谓大也。

可不知什么原因，大队要我到林场去，说是当技术员。搞工业的搞农业了，本很陌生。可是，买来几本书，看一看，这也没有什么太难之处。可开头剪枝时，林场场长从山上跑下来大叫：我在园艺场学了两年也不敢剪，你敢剪？！我骗他：没关系，我在学校学过。

不过我也确实弄得很好。县里骋了一个技术员来指导，外县来的。那天我在橘林中等候，看到来了一个人，东看看，西看看，可他看了很久，却想翻过岭走了。我追上去，他说，不要指导，你干得很好。我留住了他，谈得很投机，交流了一些问题。

确实，只几个月工夫，那些散乱的树形，就变得像模像样了。工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年，家家户户分橘子，绝大多数人是平生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橘子。千多人，千多份喜悦的心情。人人见了我，都含笑点头招呼。第二年虽是小年，可是也还家家分橘子。

可是，我做的工分多，连大队书记也不敢比我工分多。于是生产队有人说也要上林场了。这样我就下了山，而各家各户也就再也没有分到橘子了。又过了几年我再上山时，那些树已经不成模样，再也难以出果子了。

我知道要找一个我一样的果树技术员，难。这儿本不适合种橘子树。土质不好，碱性土壤，而橘子适合的是酸性土壤。四周是混交林，蛾子特别多。天牛为害也很剧烈。所以治虫不易，早几天迟几天都没效果。别人能像我一样细心吗？他们要拿的是工分，我要做出来的是成效。我治天牛有一套特别的方法，那是药物所不能奏效的。时常几个小时耐心地凿洞，用细长的铁丝掏出虫来。虫在什么地方，只能敲着树干听。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吗？所以我再上山时，树已经不多了，剩下的也大多是扫把枝，叶色要么焦黄，要么蓝暗，看着也令我伤心，我对这些果树也不感兴趣了。人们当然再也分不到橘子。

现在种果树的技术已经很普通。由于是在近房屋的地方种值，虫害就不那么严重。我摸索出的那一套也就没用。可这是好事。因此我们也能常吃到橘子。

现在岂止是橘子常见呢，其他的许多东西也变成常见的了。市场上什么都有。岂止是农产品，连汽车也成了家常日用之物。我们学校买汽车的教师也多了起来。我老婆就想买汽车，只不过女儿想买房，钱不多，那就买房吧。

常吃橘子，就想起难吃到橘子的时候。

（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