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璀璨之前
在暗星之中

于面具后

我注视着你

安子星

第一集·平台

灰蒙蒙的天，像一团污浊而厚重的棉絮，朝我压来。我惊恐挣扎。
喘不过气，大颗汗珠顺着脖子流到心里。
闭上眼，反而清醒。
“又来了。”这破败孤独的平台。
色彩诡异的涂鸦，低矮肮脏的小屋顶，蜘蛛网般地延伸。
破败的旧宅，反衬耀眼的新楼。远处，是父亲精心打造的“皇宫”，冰冷。
 

凄然的萨克斯风追逐而至，像谁的脚步，慢慢靠近。
“谁？！”问了，却没人回答。
乐曲声熟悉到好像从我心底流出。
莫非，是另一个自己？
下意识裹紧衣服，却发觉手中拿着一个萨克斯，还有一个面具。
石灰般的白色，没有灵魂。
“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
我竭尽所能试图想起。
从大脑蔓延到脚底的剧痛，要让我与自己剥离。
无尽黑暗，袭来。

粗重的呼吸声把自己吵醒。

“这是怎么了？”我用力敲打沉重的脑袋。
多少次，我做了这个诡异的梦？
它在昭示什么？
仿佛一夜未眠般精疲力竭。
憔悴不堪。
 

拉开窗帘，却是大好天气。
一幢幢高楼的顶部，阳光勾出华美的天际线。远处的高架已开始拥堵，玩具式的汽车排成了长龙。
大城市总是那么匆忙，令人神经紧张。
手机响起。
“安总让您今天一定要去总公司。他为您安排了生日筵席。”

又到2月29日了么？今年是？
——2008年。
又一个四年过去。又到了这一天。
四年前的今天，我跟父亲承诺，下个生日，给他一份答卷。
那么今天，必须要做抉择了么。
 

四年，我不遗余力地帮父亲打理公司，陪伴他一路打拼。
四年，更重要的是，我凭实力进入了艺术殿堂，继续我的舞台梦。
可，父亲已经不能容忍。“浪费时间，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梦想”。
他说，男人要做“真正的事业”。
 
生日筵席上父亲的话仍在耳边回荡，“儿子，才是我此生最好的作品！他会帮我把公司做得更好更强！”
父亲满面红光，一脸自豪。
我却如喝了哑药，无法开口，心冷成一块石头。
父亲，我不是你的作品。我只是我自己。我只想继续我的梦。
……
光怪陆离的人影在我眼前晃动，酒精开始发挥作用。
觥筹交错之中，我再也找不到自己。
 
“安子星～”灰暗的四周突然大亮，一个熟悉的声音，洪亮而有力量。
我转过头，可目光无法聚焦。
模糊中有个头戴礼帽的怪异家伙朝我邪邪微笑。

“那是谁？”我眯起双眼仔细看那光源处，问身边的助手。
“哪个？穿白色西装的那个么？”助手顺着我的眼光寻找。
“不是，那个白衬衫黑马夹，还戴了个礼帽。”
 

“啊？没有戴礼帽的呀……不能再喝了，我扶您先到贵宾房休息吧……”助手说。
“不用，我自己走！”我烦躁地推开他。胸口无比膨胀，有一个被压抑了好久的东西，似乎要喷发出来。
跌跌撞撞来到阳台，劈头而来清冷凌厉的晚风。
随风而到的是：那悠扬而熟悉的萨克斯风。
我努力克制，去寻声音的出处。
又是那家伙！迷迷糊糊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这个熟悉的气息。“你是？”难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应该是个陌生人，但我丝毫没有陌生感。
他绅士地拿下礼帽朝我微笑。精致的五官，迷离的眼神。
幻觉？是？是谁？
 

“我是安子星。”他仿佛听到我内心的疑惑。
天旋地转。
我自己的声音！
……
我拼命晃动一团浆糊的脑袋，我喝多了。
“别挣扎了。”对面的人影绅士地微笑，“我就是安子星。今天是2008年2月29日，是我四年才轮到一次的生日。你为何不欢迎我？”
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记忆在悄悄苏醒，分裂的痛楚蔓延全身。
又是噩梦么？
“好了。跟我来吧。我带去一个地方。你就想起来了。”
 

他转头奔向黑暗处。
我鬼使神差地挪动我的步子。“带我去哪里？”
 

“你熟悉的地方。胆子就这么小么？”他回头，灿烂、坏坏地朝我一笑。
好像童年做坏事的自己。
他身边光晕弥漫。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好想停下来，清醒过来，好好思量。
可是我，无法停下脚步。
我能看到他的背影，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像一根牢固的丝线牵引着我。
破旧的楼梯，他却不见了。我一下没了方向。
他阳光的笑声在楼梯口响起，“胆小鬼，从小到大就这么胆小！我在你后面呢！”
 

此时的他，戴上了一个白色面具。
梦境……那个梦境中的……白色面具。是他……原来是他。
脑神经隐隐疼痛。
白色面具、萨克斯、礼帽、还有那个平台！……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么？！
萨克斯的旋律在屋外空旷地响起：
如此温馨。我好像回到童年，与童年的玩伴放风筝、抓蝴蝶，还有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
旋律轻快、欢乐起来，我张开双翼飞到天空，一切美好和无忧无虑向我扑来。
突然这一切戛然而止。旋律没有预兆地转向阴沉，冲突、矛盾、甚至悲壮。
他毫不吝啬地不断加重节奏、加快旋律。
他吹响的已不是萨克斯，而是我的神经。

那种紧绷感，马上就要断掉，再无法承受。
“不要吹了！你不要再吹了！”我几近崩溃。
狂奔至平台。此时的我，已十分清醒。
我看到他，面带白色面具，在寒冷得能渗透至心的夜风中，孤独伫立。 

“你到底是谁？”清醒过来的我十分尖厉地问道，“到底想干什么，恶作剧，是么！”
“你有种，就把面具拿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你策划这些荒诞的东西，为了什么？”

“我是安子星。”他照例坏笑，“我就是你，我是你的另一个我！”
“什么？！”面对真正的我，还敢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不信么？我摘面具吧？”
 

我已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全身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
这真的是？
一个一模一样的我？？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缓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上前去，掐住那个“我”。
“这到底怎么回事～”满身的血液一解冻便迅速升温，澎湃，沸腾。愤怒让我的喉咙好像也被自己掐住一样，后面的话已经无法说出。
“安子星，你这是在掐你自己呢！是听父亲的安排，还是顺从自己的梦想，何去何从，还不快速决策！”他面无惧色，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愤恨让我更加用劲。可，我也快要窒息。
……
手上的力量不由得也松懈下来。

 “面对现实吧。安子星。我就是你。我从你的身体里逃遁出来。看看现在的你！懦弱胆小，都不敢正视自己！
你存在于这世界为了什么？父亲？地位？金钱？身边虚浮的这一切？
你向往的根本不是这些！
可你今晚为什么不对着父亲说，你不想过那样虚伪的生活？
你为什么不对大家说，你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是你内心勇敢、真实，敢于追求自己人生的能量。
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毁灭自己、毁灭自己的人生！
男人生存于这个世界，首先要为理想而战。
如果活着只是别人的作品，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不能再懦弱了。
那些枷锁，缠绕我和你，会把安子星毁灭！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毁灭我。
 
字字句句都敲落在我的心上，每个停顿都在割裂我的身体。
脑袋“嗡嗡”作响。
另一个“我”的眼中，却有晶莹的泪水滴落。
“我只为理想而活！你明白吗？你为什么不正视真实的自己！你清醒过来好不好！” 

我浑身无力。
面对他，那真是实实在在的另一部分的“我”么？
他刚道出我心里的所有。

To be or not to be？
他的眼里流露诚恳而哀伤的目光。
我如受到重击般瘫痪。
我知道，我已说服自己相信。
那，确实是，另外一个我。   

未完待续……

连载第二集:暗夜温情

连载第三集:命运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