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香山红叶

文/踏雪迎春

    告诉我们秋天来临的，当是这漫山遍野的一片片叶子了。
    每年的这个节气，我便驱了车来到这山上，欣赏这秋意染红了的漫山的栌叶。算来已经有近二十多年了。这座山有一个极好听、极响亮的名字——香山。
    最初的时候是骑自行车。那时在北京念书，父母辛苦积攒下来的一点钱供我读大学，一连气儿在北京呆了四年。大学的课程不像高中那般紧张，因为选择了自己极有兴趣的学科，功课对我来说是轻松、惬意的，没有了高中时的压力，星期天的时候便从学校门口租了自行车、约了同学去郊游。春天的时候去上房山云水洞，夏天的时候去十渡，冬天的时候去金山岭长城，秋天的时候自然就是去香山看红叶了。那时我二十二、三岁，还没有正式走向社会，肩上还没有负担，心中还没装入责任，未来只是一片憧憬，来看红叶的心情是极兴高采烈而又全神贯注的。记得第一次是在深秋十月的一个星期天，头一天便和校门口租车店的老板约好了，一行六人天还不亮就骑了车上路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租车行打交道了，老板很敞亮，脸上堆着笑，在后面扬着手跟我们再见，不再像当初又要押金，又要学生证的嘴脸了。同行的六人中三男三女，不用说您也能猜到之间的关系了，彼此之间都懵懂地把对方当作今生的伴侣了。但事与愿违，因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毕业了，没有能分配到一起，那年月不像现在的通讯这般畅通，开始书信来往，三天一封、一周两封信，缠缠绵绵四五页、五六页；后来一周一封，再后来半个月一封，一个月一封，说的话也日渐的少了，到最后便好长时间没了音讯。果真就像一位哲人说得，初恋是很少成功的。然而，初恋是最刻骨铭心的。至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虽隔了千山万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的音容，她的微笑，记得我们的初吻，记得我们紧张颤抖的拥抱。我们沉醉在漫山如海的红叶环抱当中，敞开心扉呼吸迎面袭来的阵阵幽香。六个人时而聚拢在一起，吟起“停车坐爱栌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时而又分开三处，偷偷享受那一份私密的温馨。摘下一片片脉络清晰的红叶夹在书里，是最美的书签，又是最美的回忆，直到现在，我仍然保存着她摘给我的那片红叶。妻看到之后问，“初恋的记忆吗？”我没有掩饰，很平静的朝妻笑一笑，“是的。”“她在哪里？”“最后一次通信时在福州，现在不晓得了。”“她也有这样的一片红叶吗？”“是的。”“她也保留着吗？”“也许会，也许不会，又或许随着废品书报去了该去的地方吧。”妻脸上闪过一丝怅然，我说：“拿去扔了吧！”妻看看我，“为什么？”“陈年往事了！”“那也不应该！这不只是一片记忆，更是一种尊重，听我的，留着吧。”妻善解地笑一笑，俯身在我的肩膀上，温柔地摇着我。
    几年后，大学毕业了，我分配到离北京不远的一家央企。栌叶红了的时候，约了同事一起乘公交车来香山。我自然地充当起向导。便不由自主地踏上了和她走过的那一脉花径。眼睛盯在地上，辨认着一个个的脚印，隐约间仿佛寻到了她的讯息。眼前的这棵树，依旧这般茂盛，这般盎然。在这棵树下，我第一次鼓足勇气吻了她，她先是下意识地躲闪，迅而又紧紧地搂住我，垫起脚颤着唇迎过来，我们感觉到了彼此的颤抖，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一起，许久，许久……，她的脸颊上挂着两颗泪，眼睛却在微笑着。那条长凳还是温馨地躺在树下，一对男女攀着肩坐在那里。我撇开男人望着那女人，年轻而美丽，我的眼开始模糊了，印入眼睛里的分明是我的她！“喂！看啥呢？”我警醒过来，自知失态，揉揉眼，带着同事们继续往前走。晚上，我给她写了信，我跟她说去了香山，说起了曾经的那棵树，说起了曾经的那条溪边小路，说起了夹在书里的那片红叶，这封信离之前最近的那封信快两个月了。她回了信，问起我的工作，问起生活，却没有说起红叶。
    再一次登上香山是和我现在的妻。妻走累了，拉着我坐到那棵树下。妻搂住我的肩膀，片刻之间，我极不自然起来，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初恋的她。想起我们曾在这棵树、这张长椅上的温存。我对妻说，“我们继续上山吧？”妻不解地望着我：“为什么？刚坐下就要走！”我手指着前面山坡上的游人，又指指火红的栌林，“我们坐在这里，这满山的美景都让他们看去了，这可不行！”“什么？谬论，他们还能看到眼里不成？”我拉起妻“逃”离了那棵树。此后的这些年里，我挽着妻子又一起来了三四次香山，每次都避开这棵树，却无论如何避不开溪边的这条小路。
    大概是从一九九二年开始至二〇〇二年的十年间，我在单位先后当了副科长、科长、副经理、副书记、书记、经理等职，职务变了，工作也跟着忙了，约束也多了，但我还是在每年栌叶红了的季节执着地抽出一点儿时间来赏红叶，或利用来京开会的机会，或假借公司对外关系的迎来送往，均可谓“假公济私”。别人如果问起我的秘书，“你的领导有什么爱好？”我的秘书肯定会说：“爬香山，赏红叶！”妻也冲着我开玩笑：“看来这初恋的感觉是好，啊？”我隐约觉察到一丝醋意。其实不是这样的。虽然总执着地寄情于这漫山的红叶，偶尔也闪过曾经的那个她，但绝非放不下那段情，那已经仅仅是一段回忆，走了的就该让她走掉。我热爱生活，我喜欢鸟语花香，喜欢阳光明媚、充满生机的大自然。喜欢春的吐新，喜欢夏的孕育，喜欢冬的静谧，但更喜欢秋天的硕果累累。在我看来，这染了红色的栌叶便是在经历了春的发芽、夏的滋润而修成的正果了。当深秋一抹寒霜给这黄栌的叶子渐渐地换上新颜，满山的姹嫣红让人如痴如醉。在这样一个美丽如画的日子里，带上我们的父母，拉上妻儿，来到这大自然赐予的天然的公园，观赏秋天的叶子，是何等的惬意。
    这几年，公司一些年轻人成长起来，赶上改革，我们这些老家伙要让位了，新老交替，这是自然的规律，也因为要照顾年迈父母的缘故，我向总公司申请回到了天津，和我的好友老张共同负责总公司在津机构的工作。虽然依旧身背了繁重的经营指标，但相比在公司本部的时日，现在的部门又清闲了许多，自由了许多，特别是双休日，基本上可以由自己支配。游香山赏红叶的兴致便越发的浓郁了。过去的这个周末，因了北风的吹拂，浑身打个冷颤，看来天的确是要渐渐的转凉了。脑子里倏忽间闪过了红叶。妻去了娘家，当下的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自由之身。没有迟疑，车库取了车，一个多小时后，我便站在了又别了一载的香山脚下。面对着满山的黄栌和红枫，还有偶尔的几株黄得轻柔的银杏，我心中泛起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这份亲切把我的目光凝结在这红山黄岭之间，像是久违了的回归。进东门，拾级而上，两旁的树木山石是这般的亲切，忽然间想起这是我游香山走得最多的一条路线。进勤政殿，观静翠湖，踏璎珞岩，游双清别墅、欢喜园、香山寺，赏栖月崖、森玉笏，钻朝阳洞，最后登临香炉峰。其实，游香山可以根据您的兴趣爱好选择其它的路线。如果您想体会古代帝王的游山意境，和皇帝亲密对话，可以选择一条寻古之路，过阆风亭，进和顺门，是历代皇帝游览香山与八大处的必经之路，以自然山石开凿的台阶至今仍依稀可见。沿途有静宜园垣墙、山神庙、香山古道和顺门等多处古迹，既可登高怀古，也可与香山红叶亲密接触。这是一条御道；如果您要体味香山辖域内的历史文化气息，可以学历代文人名仕，走一条文化之路。进东门，游勤政殿、玉华岫、多景亭、香雾窟，出豫泰门登香炉峰。这条路人文色彩浓郁，风光清雅，历代文人骚客留下了充满着诗情画意的足迹；如果您是为了清心静气、亲近自然、锻炼身心，还可以选择一条健康之路。从北门进山，游碧云寺，赏眼镜湖，拜昭庙，之后沿着索道沿线长长的石阶，一路向上直登香炉峰，一气贯通，当然，这要挑战体能与毅力，但这的确是最受登山健身人士欢迎的一条上佳的路线。老年朋友也不必被大山吓倒，可以选择乘坐游览索道，十八分钟即可直达山顶，沿途可以鸟瞰红叶漫山和碧云寺全景。
    进到山里，深秋的天气是清爽怡人。小路两旁，有的已经满树金黄，有的仍葱翠茂绿，而最著名的香山红叶的黄栌和红枫，终于是红叶满枝了！“霜重色愈浓”，的确，经历了几日来的霜露，栌叶和枫叶周身染透了红色。沿途的景色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首小诗：
    香山采红叶，
    片片色如血。
    昨日青山翠，
    今朝红四野。
    时隔此一日，
    貌差千壤别。
    闻得金风起，
    又到秋时节。
    山门人开放，
    道路风清洁；
    双清竹幽静，
    碧云含霜雪；
    见愁云遮日，
    甘露花草歇；
    倦兽隐踪迹，
    归雁啼凝噎；
    游人车如潮，
    欢声震山阕。

    小诗虽有些打油，但也妙笔生辉，把个香山景色勾勒得淋漓尽致。

    本来宁静晴朗的天气，忽然起了风。一阵大风旋过，路两边红叶淅淅簌簌，相互间亲吻着，偶尔几片红叶落下来，随着风摇曳着，飘荡着，……，我伸手接住一片红叶。似曾相识，猛地想起夹在书里的那枚叶子，眼前的树丛里，仿佛她的身影，却飘飘忽忽，时隐时现，我知道，这大概是此生永远抹不去的印记……

                          （2009年10月15日公司驻津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