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墨韵》 序

                                          舒 乙

河南《书简》主编王金魁喜好唐代大文人刘禹锡的那篇名为《陋室铭》的古文，请了许多当代文人书家书写，得数十幅，编成一本小书，取名《陋室墨韵》，命我作序，不敢为，但盛情难却，勉强写下数语。

我是看过真的“陋室室”的，在安徽和县。

那是2003年4月，我去芜湖参加第三届老舍国际学术研讨会，会后别人去游黄山，我一人独游和县，去看了刘禹锡的陋室和楚霸王项羽的祠堂。

陋室给我印象的确是一个“陋”字，小而简，不过位置很好，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长江在东面山脚下流过。和县在安徽的中东部，南面是芜湖，东面江对岸是马鞍山和当涂，再东面是江苏的南京。长江在这里流向是南北向的，所以才有何以有脸去见“江东”父老的说词。

《陋室铭》中有两句名言是家喻户晓的，非常有名，经常被引用。这两句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陋室铭》全文不过八十一个字，其中能有这么两句流传千古的名言，实属难得。文艺作品遭遇的命运，说实话，通常是非常残酷的。那么多文字，就像流水，真正能够留存下来的是少而又少的，都付之东流了，总是大拨大拨地被后来的取代了，而后来的又被更后来的顶替了，到头来，谁也没留住，都被淘汰了，只有那些真金，能够风毛麟角般地保存下来，流传至今。

《陋室铭》就是这样的金沙，是历史上极少数的幸运儿，因为它品味极佳，立意极好。

好在它的思辨上。

室不是狭小吗，室不是简陋吗，偏不在意!院中有青草，台阶上有绿苔，有好朋友往来说笑，有琴弹，有书念，耳边没有淫歌浪声，案头没有牍文废语，足矣，正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完全是逆向思维。

这种思维是一种胸怀，一种意境，一种哲学，一句话，是一种人生观。

当时的刘禹锡正在逆境中，因改良不成而被外放降职，正是他这种见小不小，见陋不陋的态度，让他坦然处之，反而谈笑风生，豁达大度，丝毫不低头，何陋有之？

我听说，《陋室铭》已经成了当代男人的一大喜好，派生出一系列当代仿陋室铭，颇有调侃讽刺之意。

我又听说，眼下当地正在大肆美化“陋室”周边的环境，建大广场，建大花园，也颇有做大、做现代之意。

真是否定之否定，历史总是在转圆圈，看似套用了逆向思维的套路，却大大偏离了“陋室”本意和真谛。

愿陋室永远“陋”下去。

面对青草绿苔茅屋，仰天高喊“何陋之有”，何等气派，何等神气，何等高明!

我想，王金魁编印《陋室墨韵》是有道理的。

载王金魁主编的全国名家书画作品集，汉堂艺术工作室出版，河南濮阳市，200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