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诺拉·艾芙然

                          沈睿

    坦白了吧：我所写的每篇文字都受四个作家的影响：第一，曹雪芹。（OK，哪个汉语文字的写作者不是生活在他的阴影下？）

     第二，马塞尔·普鲁斯特。他的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中文翻译成《追忆似水年华》。这个题目翻译得不好，“逝水年华”比“似水年华”要好。题目本身的“失掉的时光”的失掉含义在中文的翻译中不见了。多年前我跟一个朋友一起翻译过一本书，塞缪尔·贝克特的评论集《论普鲁斯特》，我为此把这七卷本的小说通读了一遍。来美国的时候，带的两套书中，一套就是精装的三大本的这部小说。这套书跟着我浪迹美国西东南北，我着迷书中的主人公马塞尔·普鲁斯特（与作者同名，可是不是作者）的想象的各种爱（跟年纪比自己大的，跟自己同岁的，比自己小的，女人的，男人的，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和对时间的感觉。

     第三，米兰·昆德拉。我爱的昆德拉现在八十岁多了，写了十本小说，还写了很多散文集。他是我认为的二十世界最伟大的小说家。也许有人说不是，可是，对我来说，他是最伟大的。昆德拉是我的精神导师。他风格很酷，思想也很酷。我喜欢男人的酷。他就是酷男人的代表。我在中国的时候看过中文版的几本，来美国之后，他的书，英文的，我早就买齐了，一共十二本。对照看中文，觉得翻译上有很多小错，于是不再看中文翻译（偶尔还是看看，特别是写书评的时候）。我渴望自己能学捷克文或学会法文，目的是阅读昆德拉。我下决心今年夏天一定去巴黎，给他送一束红玫瑰，就是他美丽迷人的太太薇拉不让我进门，也没关系，我决定要做一次疯狂的粉丝。我还想在布拉格住一段时间。我实在太爱布拉格了，因为昆德拉曾经在那里住过。还有就是捷克的女人都很漂亮。我喜欢看漂亮的女人。非常后悔我不是捷克人或法国人，不然我一定做昆德拉的二奶或小三。（不是捷克人或法国人没这个资格，昆德拉只会说捷克文和法文，而且口音很重）。我觉得跟作家谈恋爱一定得会说话，会说散文。不能只吟诗歌，特别是现代诗歌，前言不答后语的。

    现在我继续坦白：我最爱的美国作家是诺拉·艾芙然NoraEphron！你要是从来没听说过她，没有关系。在美国，任何看过电影的人，几乎没有没看过这三部电影的《当哈利遇到萨利》（WhenHarry Met Sally）《西雅图无眠的夜晚》(Sleeplessin Seattle)《你有邮件》(You’ve  Got Mail)。你要是真的没看过这三部电影中的一部，你肯定不是生活在美国。你要是这三部电影都看过，而且看过好几遍，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爱她。2009年她又写作和导演了一部新电影《朱莉叶和朱莉娅》，好看极了。

    昨天回到南山崌我实在情绪低落，到超级市场一块钱租了这盘DVD。昨夜看得我直流口水，里面的法国饭，从荧幕上散发香味，我馋得在房间里转，想找出什么好吃的来。看过电影，躺在床上，我居然睡不着，拿起艾芙然的书《我为我的脖子难堪》继续读。这本书我读过不下三十遍了。因为自从我有了这本书，2006年圣诞的礼物，这本书就被放在我的床头，艾芙然的书——我一共有四本，都放在我的床头，我想看就看，是我随时看的书。她的文字是我每天的凉拌青菜——salads(色拉)，好吃，好看，营养丰富。

    诺拉·艾芙然的一本书名字就叫做《疯狂的凉拌青菜》（CrazySalads， 1975）, 这本书是她比较早的书，那时她还是美国娱乐大刊《绅士》（Esquire）的记者。《绅士》月刊，专门的男性读物，刊载男性服装和行为举止指导之类以及名流的消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美国作家海明威和司考特·菲兹杰拉德都为这个刊物写小说。诺拉·艾芙然，比我还要坚定的女权主义者，在这个刊物里工作，给男性读者吹来女权主义的春风，帮助改变了美国男人。正是因为女权，艾芙然对人性的了解比没有女权思想的人要深刻得多。她的很多文章都记述她和女权主义的关系——有的时候不同步，有的时候吵架，有的时候自觉。她的写作，特别是她的电影，主人公都是女性，都是要找到自己也找到爱情的女性。她的作品以浪漫著名。上面提到的三个电影都是美国浪漫电影当代经典。

     我常常忍不住的在心里对她说，太棒了，诺拉！你绝不像易卜生的娜拉（Nora）一样出走，虽然你们同名。你总是要进门：进婚姻的门。诺拉·艾芙然结了三次婚，其中的一个丈夫是当年美国新闻界揭露水门事件的两个著名的记者之一：卡尔·伯恩斯坦CarlBernstein。你要有事业：名记者，名剧作家（写了十五个电影），名散文家（两本散文都创当年全国最畅销记录），名小说作家（写自己离婚的小说成为当年畅销书），名电影导演（共导的八个电影，至少三个已经成为美国电影的一个类别——浪漫喜剧的经典）。你要有孩子。你要有朋友，你要有著名的情敌。她的情敌之一是英国工党领袖人物、1998-2001年英国上院领导人、妇女大臣Margaret Jay。当年她怀着身孕，发现丈夫跟这个著名的BBC主持人有染。她在书中写道，她跟Margaret的丈夫，当年英国驻美国大使，哭成一团，为他们各自配偶在彼此交配而悲伤地哭。离婚之后，她把这段故事写成小说《心焦》（1983），把情敌写得长了一双大脚，难看得要命，报了一肚子的仇。我看小说，看得开心，爱诺拉爱得心疼。这就是我爱的女人，聪明，天真，就是痛苦，也痛苦得幽别人和自己一默。

     她散文集《我为我的脖子难堪》（2006）是一本读起来非常愉快的书。里面篇篇都是好看的散文，她写的文字跟说话一样娓娓动听，徐徐到来，自然流水，噼里啪啦——这是才华啊。写的是中年女人的生活——她五六十岁了，她住在哪里，她喜欢吃什么，她的面霜，她的脖子上的皱纹，她的故事，她的爱情，她的邻居，她的理发师，她的房间…(现在我不能再说了，你们知道我是跟谁亦步亦趋地写作了)。坦白吧，沈睿，你受艾芙然的影响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比如，诺拉在回答美国作家拉瑞·史密斯的问题：用六个字描述你的一生时，她说“生活的秘密：嫁个意大利人（Secretto Life, Marry an Italian）。英文六个字，把她如此幸福的人生都说清楚了。你读这句话，大笑，坚决听她的话，想象跟意大利人爱得死去活来。（六个字传记SixWords Memoir是史密斯杂志出版的一套书，请著名或不著名的人用六个字描述他们的一生。很畅销。很酷。）

     专门写浪漫喜剧的故事，拍浪漫喜剧的电影，浪漫得非常坦白，浪漫得极度纯正。今年她六十八岁了，六十八岁的女人还浪漫得一塌糊涂。她的手下一切都浪漫：男人，女人，男男女女，只要在一起就有无尽的浪漫。朱莉娅比她的丈夫高一头，人高马大大三号，电影中外交官的丈夫，中午回来吃午饭，然后跟朱莉娅做爱，然后回办公室上班。为了让丈夫吃好，朱莉娅去学做法国菜，并把她学到的教给美国人。在电视上她教美国人做法国菜。她在手抓面条的时候，因为面条太烫了，她大叫：太烫了！比一只硬硬的cock还烫！——我大笑，笑得弯了腰。朱莉娅改变了美国食物，她把法国食物革命一手传播给了美国。

    四十年后，一个名叫朱丽叶的三十岁的女人，住在纽约，住在破房子里，决心用一年的时间，照着朱莉娅的菜谱做完菜谱上的524道菜，同时写博客报告自己做菜的经验。两个女人，隔着四十年的距离，年轻的女人用朱莉娅的菜谱，接过朱莉娅的班，把食物革命继续搞下去。激情和决心是这两个女人的共同特征。年青的女性接过年老的女性的菜谱和菜勺。这正是女权主义提倡的理论：一代一代人继续耕种我们母亲的花园。女性的花园当然是烂漫和浪漫的，色香味俱全。我常想会做饭的女人是多么丰富的女人。想象一个女人不会做饭，该是多没意思的女人。

    朱莉娅给丈夫做饭，做出了书《成为法国食品艺术大师》；朱丽叶做这本食谱的饭，写自己的博客，做出了书，成为作家。诺拉·艾芙然喜欢女作家，让女作家各个都幸福无比，都有好丈夫，好男人爱她们。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这种自恋我完全理解。我就喜欢看简·奥斯丁的电影，因为里面的女人都聪明地得到她们想得到的一切。

     《朱莉叶和朱莉娅》你要是还没看这个电影，赶快去看！好看，好看，色、香、味俱全。

     我也颠三倒四地坦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