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装男士L’OFFICIEL HOMMES》2012年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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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蒙蒙头

 

她用思想、剪刀、布料与色彩做画，用一件件衣服创造出柔软的空间，让他们的身心超越舞台的华美壮丽，伸展到更远时空。某种意义上她是一个造梦者。此时，她在我面前，一件最简单的蓝底细布旗袍，抱了一摞书，短发，素面朝天，手腕上散漫地绕着一串沉香念珠。在傍晚时分的小咖啡馆，她讲自己的故事，声音像小溪流过。

 

随意如水，映出心中明月

 

她从不计划明天，成为设计师的路，也是机缘巧合。

 

少年时，信手拈来一幅时装画的欢愉，成为她学习设计的契机。

 

30岁那年，当内心灵犀被商业化设计磨灭的犹如无水之鱼，她又轻淡的离开了令人艳羡的知名品牌。首席设计师的名头，对她来说是一块与幸福没有太大关系的面纱，她渴望更直接的呼吸。

 

她说：“累极了的时候，别想太多，停下来休息就好了。”买菜做饭、洒扫洗衣，闲来写字画画，也偶尔为找来的朋友轻轻触碰几下设计。她也想过与心爱之事就此别过，内心黯然。这一年多的时光对她而言，仿佛一出戏剧的幕间休息，她安然于此，时间静止，年华不逝。

 

RAINBOW STUDIO，也是随意，走着走着，如入桃花源般柳暗花明，不经意间，竟成了一道彩虹。

 

对设计师的访问一般都从行业偶像开始，我们也不例外。姜虹说她最喜欢Alexander McQueen。“细细去看McQueen的作品，你会知道什么是天才，什么是超越服装本身、无所不能的表达，你会失笑自己那一点所谓小才华不过是自我愉悦与生存方式的结合罢了。他的作品用心至诚，美到足够纯粹！斑驳的绝望之美与灵魂升腾的渴望并存！他的作品摆在那里，只起了一个势，山雨欲来，而后的澎湃与飞扬全在看他的人心里！”她如此欣赏他，但从没试图模仿他。她说：“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唯一的，我无法成为别人，只能做自己。”

 

人间是剧场，一起穿越戏梦空间

 

“我是个不合时宜的设计师，不做不喜欢的东西，不面对没感觉的人。但望自然而作，不负彼此。”这几乎成为她的原则——从未主动去吸引客人，她只是在等待着遇见他们。对来到面前的人，她只与彼此都有感觉的人合作。”她一直以来所做的也果真是：与对的人一拍即合，与错的人擦肩而过。

 

无论袁泉、孙俪或是费翔，在这些因气息与灵魂相近的合作伙伴兼好友身上，她希望能看到彼此清澈的内心，互相倾诉与表达内心的声音。她的设计不为一时的美丽，她愿透过自己的用心，给他们带来更多的爱与幸福感，透过衣服，让他们欣喜的看到自己更深的美被焕发出来。如此，于衣、人间，温暖懂得。

 

费翔是最好的例子。

 

十年前，在姜虹对未来还毫无预见性时，费翔翩然而至。因为他，她心底对设计的挚爱与幸福感完美复苏。

他们第一次合作，是为MV《黑夜的声音》设计服装。姜虹只短暂地见了费翔一面，竟似心有灵犀的理解了这个男人的所有心意，她看到彼此心中的怀旧在复苏，嗅到他们都热衷的时光的味道。她为他设计了近十套服装，有国王、王妃、精灵，她用柔软冰冷的服装为他造就了无形的时空，在身体与摄影机之间，他们共同进入了古老遥远太空中的某一个国度，在那里，听着纯粹的声音，看生命丝丝复苏。拍摄时，费翔开心得像个小孩子般从王座上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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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他们至今已合作十年，岁月弹指，从舞台到生活，那一份了解沉淀似淡然无形。

 

2012，费翔随《画皮》2剧组赴戛纳电影节，姜虹为他设计了一款三件套黑色无尾礼服。依旧是简单高贵的风格，那种华丽绝不在表面，只从内在合着费翔的心灵质感，绵绵厚力渗透出来，在红地毯上惊艳地衬托了他深遂内敛的黑色眉发，美得不可方物。为这一抹最深邃的黑，她调来几十块高级定制面料，在质感上逐块揣摩，最终选到了让费翔与自己都心宜的！这块有着绸缎质地，又如最细腻丝绒般吸入所有外在光泽的面料，在镜头里以最纯粹的黑吸引住所有目光，令时间凝固。惟有它能将费翔的丰富魅力，充分诠释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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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世上多数人都在费尽心机吸引眼球时，却有人以一件最简单的黑衬衫便足以令世界惊叹了！”这是她要的效果，不用刻意，但唯有他映入你眼中。她希望用她的设计，让人更直接感受到费翔本有的内心光芒，而不是这一件服装的夺目，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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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虹的西方复古情结在费翔身上找到了完美支撑。她研究古典结构、经典剪裁，并使其更贴合他的独特身材。她选择有年代味道的图案，也许经过随意的演变，但一定蕴藏时间痕迹的艺术质感。这些细腻的把握，足够唤醒心底的昨日图腾。

 

她用心去读懂费翔，舞台上、音乐中、故事里，他在炫目光环下却从来自在的灵魂。他们都属于，时刻准备在这个如梦的人间剧场中穿越入戏，又随时可以回归真实内心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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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虹喜欢戏剧。《简.爱》是入戏之作。袁泉与简爱，这两个女子在她眼前如此相似，甚至她自己也与她们恍然相似。这使她们在面对《简.爱》时毫无歧义。姜虹知道她要做到，借由服装，使袁泉在舞台上更容易的进入简.爱的时空。如此，她便可以超越现世，带着台上台下的我们，一起回去桑菲尔德庄园，重历那个女子的人生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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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虹设计的人文特质，在这里也得到充分体现：布料质朴到什么程度？能将那一抹淡淡青灰里，压抑又羞怯萌芽的青春刚刚好衬托出来？经典准确的剪裁，细致到肋骨与袖肘围度的1厘米差异，都需反复试装，感同身受的体会身体的反应。紧了这一口气，简爱的矜持、卑微、傲骨，便由微耸的肩胛、绷直的颈背与臂膀，悠悠传递而出，令罗切斯特先生心生疼惜却又不敢轻易靠近。而松了这一口气，仿佛她的人生也会由此沦落了意境。

 

《简.爱》首演，国家大剧院舞台上下，都随着简.爱而落泪，这时候，谁又分得清什么是戏什么是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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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虹没有刻意把设计当作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她只想纯粹的享受一起造梦的幸福感。戏里戏外，她的设计带着独特诚意，参与其中，从不跳脱，使每个时刻成为完整体验，而你、我、他都在同一时空。

 

“有空气，作品就是开放的世界，空气之美，似若不见昭示，无有奇处，但绝在生命必需。呼吸之间，鲜活灵动，质朴喜悦。服装的设计亦应如是。”——空气之美，这是姜虹由东方古典艺术中得来的灵犀。

 

如字画、如琴音，寥寥几笔但留白，轻拨丝弦韵未尽。她自己说：“这一分空，恰是最难的。”在为正乙祠怡心琴韵中，古琴曲《阳关三叠》的吟唱者刘欣然设计服装时，她却不期然的体会到了一丝这份空带来的淡淡喜悦。

也许是那已足够美的一弦清音、几许沉吟，触动了她尘封已久的东方复古情结，琴吟声里，古意复苏。她的思绪穿越回盛唐风景里，仿如看那诗者如何思量与怅然，月下窗前，身影回转间，长衫素朴飘然。“台上这一切应是一幅画卷。”她想：“他不是舞台上的表演者，他应是画中人，从听者心中走出来，随琴音浮现，又随琴音散去。舞台上这刹那的呈现，应恰好合了听者的心意画卷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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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了最松弛写意的设计，一袭不重年代但古意斐然的长衫，在质感与颜色上细腻把握，半有透意的旧白，纯正的淡亚麻色，自然的褶皱，内外搭配的古朴色调，体量感与飘逸感都刚好符合人们对古典诗意的期待，堪称完美。然而她说，这个设计她只做了50％，余下部分留给了吟唱的人。“我不想填满它，不想设定让它有一丝刻意，愿它足够轻盈，这样欣然穿上它，只仿如多一重可以随境起舞的空间，但绝不要被服装束缚。我希望借着这身服装，他可以游刃有余的超越出舞台的空间。”

 

原来，她是要透过她的服装，让人充分体会自由呼吸的幸福。她不仅自己想在设计中体会自然而作的清朗随意，还希望穿衣服的人也一样自在欢喜。这太过完美的追求，一直以轻描淡写的月光流水姿态存在于她心中，从未曾消失。在她的理想中，那一件衣服与穿衣服的人，也应如伯牙子期，生出最美最自然的感动。

 

姜虹这样描述她在设计上一路走来的感觉，或是她的理想状态：“月不长圆，总被无意览，清华照水映长安。梦影如片，幸得衣人眷，兰香鬓影怜相伴。”其心的至简、清明、古意，跃然词间。

 

然而，造梦者不在梦中。她只是喜欢在生命中遇见不同的舞台，把心思融进每一个细节，由此，随时穿越另一重时空，尽情享受，而后归来。

 

不卖弄地面对人生

 

在时尚圈此起彼伏的压力暗战中，姜虹显得身在局外。

 

大多数时候，她不化妆，不爱奢侈品，很少社交。她不渴望光鲜与传奇，不以名望定义自己。她不经意地顺着自己的“自然状态”。她不否认，在这样一个大环境里，她会有深深的孤独感，但她真实，坦然。

 

人们称她为时装设计师。但在浮华的时装世界里，当看到高光下女子们露出日光灯样苍白的皮肤，那些表面华丽的衣服与奢侈品匆匆来去时，她觉得恍惚。“这是个很快制造，更快抛弃的年代，人们从没真正凝视过那些自己曾迫切想得到，而现已在手的东西。它们从产品到废品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实际上我们正陷于不停制造废品的荒唐循环中。我们到底被什么束缚，制造出这样的世界？”她在随笔里这样写道。

 

她希望如今的时尚，仍能以人文、艺术与美为核心，而不是沦落为纯商品的噱头。她无比怀念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时候，人们还没有习惯喜新厌旧，生活缓慢而宁静。那时候，人们爱一件东西、一个人，习惯用心来爱。

在过分花俏的时尚背后，她选择站在原地，聆听与尊重内心的声音，她因此而变得笃定。她可以一天十几个小时连续工作，也可以一整天不做什么“有用的事情”。她不限定一年必须有几个顾客，甚至不害怕没有顾客找上门来。

 

“其实，从原来那个‘我不得不这样’的状态退出来才是生路，而不是说‘我只能这样’才是生路。”在内心不断的冲突迂回里，她渐渐透彻。从来内心的明觉，都胜过外来的混乱喝彩。心渐清朗的同时，创作也在发生改变，那些曾由于个人喜好而形成的狭隘界定开始消失，更多的服装语言与表达方式通往新的出口。她开始追求更深远的平衡。

 

但是，她觉得自己最好的状态，还没有到来。

 

“我内心的厚度，还远远没有达到值得我喜欢和尊崇的程度。很多时刻，我都不停地看到这个距离。我更愿如根静默向下，而不是像枝柯招摇向上。我向往最美的生长。”在读程砚秋先生自传时，她觉得有一段意思说到了她心里，大致是说功夫有了，应该用在斟酌表现人物上，用的不是时候或不合剧情就是卖弄！她希望有一天，也可以毫无卖弄地面对自己的全部人生。

 

如同音乐一般，徐徐而来的澎湃或许更深远有力，直抵人心。世人眼中的所谓成功也好，才华也好，也许除了自己一颗急求之心，并没有人等着看我们一下子劈头盖脸的汹涌而至。

 

生活像一个戏剧家，总试图令人变得傲慢或卑微，成为典型角色。于姜虹而言，幸运的是内心里那份至简至纯的坚持，一直淡淡相随，任何时境，如明月光，呼吸之间，照荒漠绿洲，自在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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