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红陶罐被岁月击碎

——邓澍六行诗98首的述评

河源居士

我一般不给诗人的作品写评论。不是因为深沉，而是被远远地落在时代后边，秋虫哀鸣，恐徒增笑料。然而，网上和邓澍先生相识，发自内心的感叹先生之勤勉和才气之勃发，不由自主的评论了数语，（也不免有为自己的博客增加人气的自私）但邓澍先生非但不以村野稗语见外，而且来信说要在个人作品集出版时采用，因此大骇，赶忙写信说：眼不识珠，但能真人真语，方能对得住朋友真诚相爱。如此，与朋友交则心实，与自己则言及本心，才觉得不暗自脸热。怎料几天来，一直不能得空，手头的工作总是很多，计划总是不能按期完成，而新的任务总在等着自己。

今天，刚刚看了王皓和张继科的世乒赛冠亚军决战，虽然我喜欢的王皓输球了，心情稍有郁闷，但也为张继科自豪，天道酬勤，新陈代谢，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自然法则。于是，走进卧室的我，又退回来要看看曾给邓澍先生写的评论（其实，以前都是即兴写，我都不记得胡乱写了什么）。或许是我对“影子”情有独钟的缘故？我最先留心的是邓澍的六行诗《影子》：

前行时举着棍子左打右击   皮肉无伤

心   后退着打开一把伞

冷得打颤却发不出叫喊声

没有面孔的躯体没有血肉的感情

——永远住不进人的

空房子

        我被他“后退着打开一把伞”“没有面孔的躯体没有血肉的感情”的语境所感染，这种冷峻的透视，似乎让我的躯壳成为剔除了骨肉的纸火人，但作者给人的更大打击却是“永远住不进人”和“空房子”。这种意象上的张力，把生命中营构和空虚的矛盾，像音乐的休止符，超越了任何语言的空白。于是，我再细读他的其他作品，仿佛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超市，单就他的题目呈现给人的是一种繁华和琳琅满目。“远山”“草原”“回声”“黑洞”“陷阱”，他无不包，无所不能，均能化现实成诗歌意象，在出其不意中，把物象之自然物性，用自己独特的语言胶片，固化在自己的六行诗的摄影里边。如《古 歌》：

古歌久唱不息    最杰出的作曲家也无法

谱曲    风唇贴白骨箫声悲切人发和兽毛擦出

哧哧火光  刀刃和战鼓长笑当哭长哭当歌

沾满血渍的踝骨在燃旺的牛粪火周围

把夜踢踏得旋转起来  悲哀和耻辱放喉千年

当后人的流行曲摇头摆尾时  古歌已铸成石头

相信诗人在场时的感受，应当如“哧哧火光”把思想和感情的“ 刀刃”，打磨的雪白铮亮，因此才能把“夜踢踏得旋转起来  悲哀和耻辱放喉千年”。这需要思想，更需要亲身体会，无法从书本里学到，也无法从他人的诗句里临摹得到。因此，我不由得感叹诗人涉世之深了。王国维《人间词话》：“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游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而作为我们普通的作者、诗人，不能行万里路，何以成万卷书？前些天，也与一位网上诗友，有诗文赠答。说实在我为他的是诗文、才情所倾倒！若说是当代才人毫不过分。但是，作品读到多时，总觉在原地徘徊，读之既久，不免有雷同之感。于是，我虽有写一些感言的愿望和冲动，却总是搁笔至今。我以为诗人涉世，自当与他人不同。李白飘逸洒脱，人间绝尘，自然无人能学；杜甫沉郁血诚，苦难不堪，人自当不愿学。唯有苏子纵横捭阖，天上人间，人人乐为之而才力不逮！于是，许多诗人若非自感下流，就便“狂狷”乃至“愤世嫉俗”。故诗人之涉世对于诗歌创作的境界至关重要。许多当下的诗人，往往不能投入社会生活的底层，只在自己或他人的语言幻境里，在几本古书的窠臼里，固步自封，抱残守缺，全不问现代科技的进步对人类的影响，不管人类登上月球后，“千里共婵娟”的有情人，与苏子时代的人望月的感情变化，只是一味的愤今袭古，真是可悲！记得李政道先生在中央电视台10频道“百家讲坛”讲《物理的挑战》时，着重讲了屈原的《天问》所具有的科学视角与科学因子，他说科学技术已经把艺术的思维远远抛在后边了。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技术突破，要首先得益于艺术发生质的飞跃！读邓澍的《黑洞》，让我忽然记起了李政道先生的这些话。

一条窜动的鬼火用泪水烧制岩石

砌筑黑洞  引诱着你捕捉着你……（《黑洞》）

是的，邓澍先生的作品，确实像“用泪水烧制岩石”，除了意象的质感，更多是一种灵性被激活后的快感，正如他的美丽收藏（奇石），总能把黑夜掩盖着的华美，经过自己的刀锋，割开一条裂缝，把光芒和诗意透露出来。这些是他诗歌的优点，同时，这些优势必然也要给他的作品，产生一种新的困惑。如对意象的刻意创新，使得语言的柔韧度大打折扣，有时显得突兀和断层。当然，这仅仅是暇与玉的关系，没人会因为暇斑而不珍视那些温碧的美玉。而对我而言，读他的这组作品就有“一只红陶罐被岁月击碎”（《溪流》） 的感觉，赞叹与羡慕同在，沧桑与惊喜并存。